罗夏医生个子很高,驾驶座拉到最大限度他的腿依旧像无处安放一样,蹬着垫子十分不安。叶展看他烦躁的样子,拉开储物柜拿出烟盒递给罗夏。
罗夏看了看叶展,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摆手让他放回去。
“抽吧,没事儿。”叶展说。
罗夏攒眉:“算了算了,就你这小身板儿,闻点烟味待会指不定得休克。我还要开着这破车给你送医院去。可不太顺路,我得回科里交急诊夜班去的。”
瞥了一眼叶展那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罗夏把烟盒丢回去,砰地合上了储物柜。
罗夏知道他患了很多年的血液病,大学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地缺课住院。
罗夏叹了口气,把车子远远停在了江城疗养院门口的马路边。
在这里工作的还有一位他们的故人——季从云。
大学时,他们三个人最要好。
“行了,雨停了,你快点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如果不是送叶展过来取什么文件,也许罗夏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来到这个地方。
尽管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六年,罗夏还是不愿离江城疗养院的大门靠得太近。
老远看到季从云停在疗养院外的黑色尼桑,罗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季老板,还真是一毛不拔啊,这么有钱了还开这破车呢。”
自从六年前叶老师出了事,季从云便和他反目,扬言绝不再和罗夏来往。
叶展拖着快有他半个人高的快递箱,给罗夏打了个电话,“过来帮我拿东西。”
车子纹丝不动。
“那你至少开过来!”
下半身满是泥水的白车缓缓地行驶到叶展跟前。
“后备箱打开。”
叶展吃力的抱起箱子,罗夏打开车门,从他手中接过半人高的纸箱,轻松地掂了掂,大步向前塞进后备箱里。
“轻点,进口的咖啡机,可贵了。”叶展呵斥他。
“咖啡机?”
“对啊,我回基地一趟。”
叶展口中的“基地”是淮口咖啡馆,坐落在堰江市西郊紧临着淮口市的一个商场四楼,几年前他同罗夏一起开的。
其实说是“商场”不过是一幢只有四层的写字楼,一楼开着一些不上档次的餐厅,二楼三楼稀稀疏疏的开了几家服装店。
据说当年叶展市场调研了,然后才信誓旦旦地对罗夏说这里一定会成为堰江新时代的地标,在这开咖啡馆一定错不了。
几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如今那个商场依旧只有四层,周边不远处是大面积的工厂。
虽然罗夏嘴上总嘲讽叶展的“商业头脑”,但其实罗夏知道,那不过是个借口。
虽然住在堰江市,但叶展是淮口人。再一个叶展也并不在意挣不挣钱诸如此类。罗夏也喜欢那里清冷安静——是个他偶尔想清静一下、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你不送我啊?”
罗夏瞬间恼火。从江城疗养院去淮口咖啡馆和医院不是一个方向,三者在地图上呈三角形。
叶展笑的无奈:“送送送。上车。”
……
叶展开车,习惯性地把电台打开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哭诉像一把匕首,划破没开灯的车内黑暗的寂静。
“我女儿的病根本就没好!头两天我看她精神不错就没盯那么紧,谁知一个不注意,她竟然就跳下去了!这可是医生说的,医生说她病好了的……”
“关了。”罗夏按着太阳穴,咬牙切齿道。
叶展关了电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罗夏,即使光线昏暗,依旧看得出他脸色铁青。
叶展将烟盒递给坐在后座的罗夏,叹息道:“窗户开着抽吧,没事。”
罗夏接过来抽出一根,还是又放回去。深呼吸,随后长叹了一口气。给小吴发了个微信,然后光速将手机关机,设置一小时后自动开机。
“不管了。开车,去你那儿吧。”
“不加班了?”
“加个鬼。”
也许是方才下过雨,堰江的天黑的很快。藏在阴霾后的黄昏的太阳,刚刚还白洒洒的发着惨白刺目的光,教人头晕目眩,不知何时就倏然黯淡下来。
叶展摇下车窗,带着雨后尘灰味道的空气冲进车里。
“就这种破天儿,正常人待久了照样抑郁。”罗夏皱眉自言自语。
叶展不做声。车里没有烟味,叶展听见车后座不断地传来按打火机的声音。罗夏医生还是和以前一样,总不自觉优先考虑别人。
但凡是到医院上班前八个小时,罗夏绝不允许自己抽烟。他家玄关处的衣帽间门缝都用密封条紧紧塞着,出门上班永远换一套衣服——这么些年来,甚至医院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罗夏抽烟。
叶展掉了个头。
“你这往哪儿开呢?”见路不太对,罗夏问。
“去老地方,请你吃烧烤。”
“……城南路东门?”后座的罗夏一下坐直了起来。语气明显变了,复杂中带着期待,又仿佛隐约有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