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是一耳光。
最后,我顶着红肿的脸颊跳回了驾驶位,右耳嗡鸣。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嘶吼道。
太阳车周围的空间逐渐粘着起来,像是由虚无化作了实体,然而马儿们并没有受到一丝阻力。
实体般的黑暗在远处一座山巅形成了一个漏斗,漏斗的尖嘴部位由一个非常魁梧的男子托着。他在用古希腊语抒发对奥林匹斯山的憎恶,对泰坦们的轻蔑,以及对半神的仇恨。太阳车开过这个大漏斗时,他被烫得嗷嗷大叫,将疯狂咒骂的目标转向了我。
“有病吧!”我崩溃地大喊,“你又是谁!到底是什么情况!都给我毁灭,通通毁灭——”
侧腹一凉,然后是一阵让我眼前发黑的剧痛。
法厄同面色惨白,他把刺穿我侧腹的铜箭拧了一圈儿,又是一阵剧痛。但他也满头大汗,仿佛动一下就会要了他的命。
我扶轼而立,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上面。
“他是扛天泰坦阿特拉斯。”法厄同从我手中夺走缰绳,把我推到一边——按正常标准,他几乎没使什么力,可我也痛得没有力气和他对抗了。到混血营之后,我受过各种各样的伤,每一次都能用意志力抗住,但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意志力就好像被黑洞吸走了一样。
他挽住缰绳,停下太阳车,然后试图调转车头,冲向远在美国另一端的帝国大厦。
我隐约有一些变化,好像不再畏惧强光,并且能看得更远更清楚。例如现在,我用尽浑身力气不让自己掉下去的同时,竟横跨整个美国,看见了浮在天上的奥林匹斯山!山上只有阿波罗醒着,他焦急地望着我们,箭在弦上。
他为什么只弯弓搭箭却不射死法厄同?
我突然回忆起离开混血营的前一天,我要求他发誓,在找回太阳车之前绝不射出一支箭。当时我被摩耳甫斯送来的梦境吓出阴影,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甚至认为他有害。哈,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都是我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我的裤腿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原来是血。
血染红了半件崭新的混血营T恤,浸湿我的裤子,滴在太阳车上。
我的混血营橙T恤啊!!!
混血营……
我执行任务之前把steam账号交给Nico代管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玩《Hades》?这个游戏能打他老爸,他一定会高兴地玩个通宵的!s'mores甜得要死,但是配着火烤之后的烟熏味儿味道正好!我想躺在混血营的草地上,往嘴里弹射樱桃,Drew坐在旁边揽镜自照……
法厄同的一捅把我的注意力从精神上的痛苦转移到□□上的痛苦,而混血营这个念想榨出我体内残余的能量。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扑过去争夺缰绳了。我和法厄同都出气长进气短,再过半个小时便可以一起“躺板板”了。我们争抢缰绳和百岁老人斗殴一样惊心动魄。我凭攻击下三路和往他脸上吐口水取得暂时性的胜利,但我完全没有打倒他或者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力量。
先转向吧,向太平洋再度出发!
很快,法厄同又挤了过来,我下意识向左躲开他,没想到左腿突然脱力,整个人扯着缰绳翻倒在太阳车上。
这一下摔得恰到好处,马儿们由于缰绳发力变化,立即向右急转弯。法厄同被甩了出去,而我则以一种刁钻的姿势卡在太阳车左边。
“居然给自己挑了太平洋作为埋骨之地,小子,很有不麻烦他人的自觉嘛!像你这样死了两次,每一次都死于太阳车的半神恐怕绝无仅有了!”我嘟囔着,“原来我真练成‘神龙摆尾’了,平常搞点刁钻又愚蠢的战车特技果然有用!”
我降了点速度,在太平洋上用不着太快。海洋不比大陆那么“易燃易爆”,我可以放弃马力,只让超高温□□充当飞行动力。
我想欣赏下方的云海,却又看见了更恐怖的东西。我当机立断,摘掉眼镜,没想到看得更清楚了。
我正身处于巨大的尸体之中,云层是断裂的肌肉和皮肤,闪电与降水是尸体尚未凝固的血液,雷声是肌肉摩擦产生的。更深更远的虚空中,行星是他碎裂的骨骼,还有……我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把头掰了回来,我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就这么停留在表层吧!
我快受不了了。
对流层之上是一具尸体,死的透透的。它的心脏脱离了深空之中的胸腔,连着硕大的血管落在阿特拉斯肩头上。这明明是一具尸体,但为什么……为什么它的心脏还在一鼓一鼓地跳跃啊!
一会儿是大漏斗,乌云涌动,电闪雷鸣;一会儿是血淋淋的心脏,正在规律地扩张收缩。
这是乌拉诺斯的尸体。很久很久以前,泰坦们把他的人形化身骗到地上,然后将他切成碎块。他并没有真正死去,就像盖亚也没有真正死去一样。他的心脏还有活力,但是他的意识就像盖亚的一样,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我有一种想要拼命惨叫的冲动,但我的嗓子只是轻微的抽搐了一下。虚弱困住了我全部的疯狂,我感觉我要爆炸了。
随便来个人管管吧!宙斯!天空不是你的领域吗?管管吧,你不管乌拉诺斯的尸体,把我炸成碎片也行啊!
宙斯什么也不会管,他连自己的屌都管不好,他能干得了什么?
我品到了一点低级趣味,没错,整个世界是一根烂屌,论证完毕!
Hyde肯定会说,Cindy你根本没有任何论证过程。
如果他在这里,会摸着乌拉诺斯的肌肉,平静地接受一切吗?
我恍惚间想起他在路上为了打发时间讲的一个数学小故事,内容是古代数学家关于宇宙无限性的讨论。
如果有一个人站在宇宙的边缘,那么他是否可以伸直自己的手臂,或是一根木棍?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可如果他真这样做了,那么他的手臂或木棍所延伸的地方将是新的空间,也就是说他的手臂或木棍会突破边缘的极限,使空间被扩展。在这之后,他还可以自由地进入新创造的空间并再次伸出手臂或木棍,一直重复这样的操作,空间可以无限地扩展。因此从逻辑上来说,宇宙应该没有边界。
把这个套在乌拉诺斯身上,不是很合适吗!如果乌拉诺斯是无限的,那么整个地球和他相比就只是一粒尘埃,他根本不可能被泰坦们杀死。他是有限的,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庞大,眼前的景象再怎么超出我大脑的接受范畴,我都能够用理智克服恐慌。只要是有限的、可以穷尽的东西,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我规划了一个不算非常伟大但一定很美好的未来,我不能就在这里疯掉!
我抹了把脸,手上全是眼泪、鼻涕和口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的样子蠢透了。
我低头喃喃自语,在大脑里不断描画我将做出的改变与贡献,想象我胜利回归时头戴月桂冠的模样……我头晕眼花,也许是因为没吃早饭低血糖,也许是因为我侧腹的贯穿伤没有止住血。
周围的尸块好像没那么密不透风了。
我观察了一番,不是错觉!
我又擦了擦口水,理智耗尽真的太狼狈了!
“冲!”我猛甩缰绳,“赶紧离开这一坨恶心的东西吧!”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又仿佛过了几分钟,我进入正常的夜空。
“太好了!”我欢呼起来,“远处是不是有陆地呀?还有灯光,有高楼——虽然没有高过平流层——是三角洲!这是要到欧亚大陆了吧?难道是上海?”
突然间,我脚下一空,飞了起来,和急刹车的马儿们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