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楼寻心里一空,迅速走到床边,想把事情问清楚,“喂。”
躺在床上的人却没了声音,房内忽而寂静下来,百叶窗外的青竹叶片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楼寻站在潮水般的夜色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缓慢的顺着他脊骨攀爬上来,叫他不住回想起酒楼场景,耳畔心跳剧烈。
“萧长宣?”
楼寻又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喉口干涩起来,不由抵上床沿,声音几乎带上了焦灼,“萧长宣!你醒醒!”
话音未落,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手腕!
楼寻猝不及防失去重心,从床沿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浓郁的酒气和玉兰芳香顿时充溢楼寻整个鼻腔,他睁开眼,罪魁祸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低低传来。
“……干嘛,以为我醉死了啊?”
楼寻一愣,恼羞成怒地伸手推他,“你有病吧?!”
“哎呀哎呀,别抓衣领,好晕。”
萧长宣一手揽住楼寻,一手握住楼寻的十指,他今天算上米酒共喝了十三坛,像是从酒坛里被捞出来的,浓稠夜色也盖不住他双颊酡红和满身酒气。
楼寻实在气不过,抬脚还要踢他,却被萧长宣按着后脑勺撞了一下额头。
猝不及防的额头相贴直接把楼寻撞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这孩子气的行为是什么情况,魔尊的声音先到了耳畔。
“我告诉你,”萧长宣抓着他手腕和他四目相对,声音不同以往恣意欠揍,反而吐字不清、低沉沙哑,“本尊醉后可没那么君子,不敢保证不对你做什么,问话就问话,你——不要胡闹。”
暗夜沉沉里,醉意朦胧的眼瞳如同微澜湖泊,倒映月影波光。
楼寻对着那双眼,原本胸口难耐的焦躁像被冰凉湖水哗的一下抚灭,逐渐平息下来,一种截然不同的心绪海潮般覆盖上他胸口,他似乎也在微甜的酒气里醉了,竟然真的不再挣扎,安安分分待在萧长宣怀里。
“听话,”萧长宣满意地弯起唇,微微仰头把下巴放在楼寻脑袋上,“我靠靠。”
楼寻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让他靠了。
头顶上的脑袋有些重,他被压到萧长宣肩膀位置,萧长宣参差不齐的发尾弄得他脸颊很痒,原想直接起身,这人头上的银链又缠住了他的头发,逼得他只能蜷缩在萧长宣怀里。
这是个过分亲昵的姿势,乱七八糟的思绪被萧长宣这一遭清空后,楼寻才后知后觉地对萧长宣的靠近感到别扭。
“嘶……你别动,扯到我头发了……”萧长宣倒吸了一口凉气,把他按在怀里,“这样谈也可以嘛。排排睡谈事对身体好。”
楼寻:“……”
他闭了闭眼,忍辱负重靠上萧长宣胸膛,公事公办僵硬道:“行,那你解释。”
“哎我跟你说实话吧,”萧长宣叹了口气,“其实本尊是个偏爱伟大科技成果的疯狂科学家,但跟你的制造者有点不死不休的私人仇恨,你的制造者为了恶心我就悄无声息的造了一个你出来,企图以美色.诱惑……啊!”
楼寻扯着银链子,抿着唇想把自己跟他的头发分开。
萧长宣头发缠得多,疼得嗷嗷叫,醉意都给疼没了。
“我的小银蝶人工雕刻的,”萧长宣控诉,“这银链子不比灵力仿生便宜。”
“花里胡哨,”楼寻终于扯开,坐起身眸光冰凉地抬眼看他,“满嘴胡言。”
萧长宣笑了一声,摊手说:“说了实话你又不信……”
“你口中何曾有过一句真话?”楼寻反驳。
“我没有对你说过谎。”
楼寻一愣,眨了眨眼,萧长宣见状轻笑,抬手支颐,“倒是楼半仙心口不一。”
“我何曾……”
“你害怕吗?”萧长宣问道,“今天的酒楼,楼半仙觉得害怕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楼寻这个问题,楼寻一哽,旋即道:“怎么可能。”
“那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觉得很害怕。”萧长宣垂眸,夜色婉约里,魔尊发丝间银链如星,整个人躺在被拉长切割的树影里,眉眼明暗。
“如果我作为一个仿生人懵懂开窍,对这人间情才初有体会,就忽然见到那些千篇一律、死于人类欲望的仿生人,脑袋一定会乱套。”
萧长宣声音很轻,“难免胡思乱想:我是从哪里来?如果我也是从灵力仿生的生产线被造出来,服务于别人无休止的欲望怎么办?我原本应该和他们是一样的结局吗?”
“有没有人能告知我来历,有没有人知道我未知的过去,有没有人告诉我,我被制造出来是为了什么。”萧长宣抬眼,和楼寻对上视线,“我会这么想,楼半仙觉得呢。”
楼寻没有回答,萧长宣的话精准无比地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有一种窘迫的烧灼感,却又感觉轻松。
他甚至想不出来口是心非的反驳。
其实他没必要今晚就跟萧长宣谈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心知肚明他们之间不可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定义,阅历和岁月导致的信息差距,实力和经验带来的战力沟壑,仿生人和魔尊之间的地位相别,都不可能让他跟萧长宣站在平等的地方。
弱肉强食的框架下,不平等的条件下,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和提问的立场,只能谈条件。
他清楚这些事实,所以从没多问过,今晚会问出口——就像萧长宣说的,他害怕。
什么都行,哪怕是个假的答案,能告知他来处,都能给他一点安慰。
但他这么想归这么想,被人戳破就是另一回事了。
“萧长宣,你别逼我对你动手。”楼寻顺手就拿起小酒坛往他身上砸。
“嗷!嘶……说都说不得……”萧长宣揉着脑袋,偏头看了楼寻一眼,旋即仰头继续躺倒,“本尊负伤了。”
楼寻:“……”
“楼半仙要是不过来躺着,”萧长宣假装看不见楼寻难以言喻的眼神,“什么杀人救人仿生人,什么谢家家主交易本尊都不管了。”
楼寻:“你做梦——”
“哦那个林空青看着也挺不顺眼的,”萧长宣打断他,声音冷下来,“干脆杀了吧。”
房内骤然一静,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萧长宣感到身旁床褥陷了下去,楼寻木着一张脸躺在了他旁边。
酒坛之仇得报,这小心眼的幼稚魔尊心情显而易见舒畅起来,他曲起手垫在脑后,弯唇悠悠开口:“楼半仙诚心认错,本尊也不是不能原谅。”
“萧长宣,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楼寻诚心说。
“过奖。”萧长宣虚心受了。
楼寻翻了个白眼,侧身背对他。
“楼寻。”
“说。”
身后沉默了一会,随后道:“你说我做什么你就要跟着,你做什么我就要考量,没有。”
“……”
“本尊当时跟那个神经病说,我一定会卷进去,意思是我打算跟你一起去做。还有救煌城寨的仿生人,不是不愿意跟你一起,是你我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