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的枪在吗?”曾万侯转头问。
崔衡摸胸口,恰撞在枪柄:“在。”
“覃瑜被关在三号楼,想做主管,把她毙了来找我就行。”他言简意赅,接过哨兵递来的门房钥匙,转交崔衡,“开枪的方法我已教过你。别让我失望。”
……
跟这帮疯子没得商量的。哪怕顺他们的法子做事,也不能保证结果可观。
无论积极对抗还是消极回避都不能如愿以偿,他们想看的无非是你被激惹后的模样,汲取快感。
何时意识起深陷风暴无力反抗?不是被拐当日。被瑞业调离Touch分部?不,更早。考砸后连同书包扫地出门?不,还要早。
自烂醉的覃强生一个劲儿扇她脸,覃舒的生活便如坠炼狱。
退缩或还手,脸上的疼痛都不能削减半分。
“我跟你说话。听到了吗?”“听到了……”
“说对不起。”“……对不起。”
“大声点!”“对不起。”
“大声点!”“对不——”她被整个儿踹出去,砸在摇摇欲坠的橱窗。
脊背同犄角磕撞伴随剧痛。虾蛄样的她蜷成一团,亟待脆而不坚的硬壳被刺穿。男人粗实大手不假思索拧她长发,她吃疼咬唇。
“还犯不犯啦?敢不敢拿老子开玩笑啦!居然笑得出来——老子被你那婊/子妈绿了,你笑得出来!就该跟你妈上街去卖!”
淹没于滔天的恐慌,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再如履薄冰,顾影自怜,对不知是什么的错低头,用酒精与香烟麻痹神经,仍轻易捕获周遭恶意——因畏葸闭目躲闪的母亲,高而不危相助的姐姐。在没有爱的虚情假意里认栽,听天由命。
和崔衡交往那阵子,她叼了他的烟,不清白的眸光眄着他。他说,你骨子里大抵是个狠角。
“我想过任何人抽烟,都没想过你。”崔衡说,“我以为你会讨厌,这种寂寞与颓废的把戏。”
爱他的日子刻骨铭心,把伤拿出来,沥一沥,坚信他会怜惜。她以为他都懂,她缺了什么,可他走了她也不懂到底缺少什么。伤疤再破裂化了脓,觉得拿不出手,索性烟也戒不掉了。他们软弱她就坚强,他们坚硬她就柔软,寻找精妙的平衡点不顾滋生的矛盾将她侵蚀。
她和崔衡探讨过名为“电车难题”的思想实验:五个人被绑在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疾驰,可以拉拉杆将电车导向另一条只有一个人的轨道上。是否应该拉拉杆?
解答角度集中于义务论与结果论,或主张最大化公共利益的社会契约论和拒绝承担不良情感的情感伦理学。覃舒另辟蹊径,强调个体权利不可侵犯,选择不干涉结果。
崔衡宣称要把落单那人绑到五人轨道,摇拉杆后自己躺上空轨。她笑他真的神经。但不失为一种诡辩的英雄主义。
当时他们还年轻,为纯粹的文字触动,徜徉哲思,没细想原来平平无奇的选择可以延伸出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而命运这一齿轮,咬合着翻腾,交织出庞大的网,不断向未来推进。
蒋昭霖被放血的第五分钟,覃舒的世界像过去半个世纪。
她与柏谌面对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上中学时,蒋昭霖因打架挂彩,覃舒也得等解决的苗头出现才安抚。颇为马后炮的假惺惺。可蒋昭霖打小知她对暴力的恐惧压倒性胜过她的良善。越惊惧表面越镇定,宁可视而不见,逃避冲突的根源。于是心地多善良,回避时的冷漠便多残忍。
覃舒破天荒不语,竟令柏谌唇缘的笑一点点消失。
他讶异于她的泰然,对她的定见随流逝的分秒被推翻。
第十五分钟,覃舒回神,双眸有了聚焦。
4K高清画面里,蒋昭霖已显病态的白。殷红的血如剪不断的线从留置针中汩汩淌落。
覃舒水波不兴地,擦出不似她口吻的一声:“就算我答应签合同,你也不会放过她。”
柏谌挑眉。
她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道:“把我的法律顾问请来。我愿意转让ListeN,前提是需见证人,所立条款必得经得我同意。”
……
温自新作为第三块筹码被推上零和博弈。从业多年的他见惯不平等交易,淡漠得像台法律机器。
“我在此见证覃舒女士于2024年6月1日自愿签署该份转让书,瑞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人民币三千万买断ListeN产权。”
语毕,关闭录音。柏谌带头鼓掌。
“感谢覃总配合。合作愉快。”
话音刚落,他的心腹火急火燎闯进会议室,上报条子动向。柏谌脸色一变,扭头就跑。先前空旷的楼道顿时响起此起彼落的脚步。
瑞业滴水不漏的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瓦解,作为负责人的柏谌不及坐电梯,顺楼梯直奔天台,矫健得看不出他是个盲人。
覃舒走到落地窗边,自高空俯瞰,映目数辆特警车。从车里下来一队训练有素的警员,包抄瑞业总部大楼。突破手破开了大门。
温自新撕碎合同后迫切问她:“蒋昭霖在哪?”
“来不及救援。”
“什么?”
“在北太平洋的一座岛上。不是国内。”覃舒说,“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昭昭。”
掀眸,不似本人的木讷,“谁报的警?”
……
瑞业停车坪。一个略显自命不凡的男人摘下鸭舌帽。飓风刮乱他黑发,露出一截断眉。
在被直升机阴影吞没刹那,简煜翕动唇瓣,咬字:“晚了。”
帆布风衣随下洗气流滑陷肘窝,被他重拉起。他大步迈向办公楼,迎面撞上那人,步子一顿,怎都没想会在这一契机迟疑。
五步之遥,内搭杏色开衫森系裙的覃舒个子出挑,淑朗绰约。大抵是精神饱受折磨,较往日更羸弱,呈现独具一格的破碎美。
即便美得摄魄,却和他所见任何姿态不同。是为一种,濒临绝望的缴械,因此更具宗教意味,令人望而生畏。他不再复刻那日动车站的奔赴,顿足,望眼欲穿,眸光是前所未有的炙热。
覃舒先喊他:“简煜。”
他转换了神情,表露自然的友好将往事一笔勾销。
“好久不见。”
这是他们吵架后首次重逢。
相濡以沫的衷情回潮。覃舒犹触电颤栗,随即一阵眩晕伴生嗡鸣,似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于此刻坼裂,由内而外地逐个击破。
酸涩满涨把喉腔整个儿阻塞,再破出已是哭腔。
“我们就……”
她克制疼痛,装得很疏离。
“别再见面了吧。ListeN我已经出给瑞业了。”
简煜望她:“没关系。”
“我放弃了。半途而废了。不想再做它了。很累。”
“没关系。”他一毫一厘缩短他们的距离,付与比肩背水一战的决心,坚定道,“都没关系的。那都没什么。覃舒。”
再倾身同她相拥。温热的气浪掺杂淡淡的檀香,一股脑儿将她裹挟。
“要剜我的眼,也随你。”
覃舒打转的眼泪夺眶而出,以不亚于他的力气绞紧他那件昂贵的风衣。
简煜声线出奇的哑,后觉整个人哆嗦不已,“我不后悔。”
……
莫斯科清晨七时,第二架贝尔206落地恶/魔/岛。
柏谌跳下直升机,散发出类似暴风雨将近的阴郁气场。
蒋昭霖和耗子双双消失,牢房空无一人。听完手下汇报,他愤怒地摘下墨镜,把后者蹬出三米远。
“肯定还在岛上!”
“调动人马地毯式搜!搜不到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
由火山岩构成的峭壁宛如扎在翻腾海浪里的佩剑,幅员辽阔的碧海与天毗邻,美不胜收。
耗子三两步翻下巨岩,落脚岸滩,见蒋昭霖仍驻足高地,为暗沉天际比衬明媚。她远眺翱翔的海燕,飞舞的发丝被挑起一道柔软弧度。马甲翻出花白里子。
“下来。再慢他们就要追来了。”
命令的口吻,语气倒沉着。
停泊的船只绵延,由系缆浮筒牵制。
耗子敏捷跳上其中一艘,慢慢松开揽桩上的缆绳。蒋昭霖翻过海堤,一个箭步上船,踉跄间被他及时搀扶。男人手劲大得出奇,微微托举就撑起她的重心。蒋昭霖斜乜托着她的那只筋骨流畅的小臂,想到他老挂在嘴边的飞机杯。
呛笑了,“练的?”
耗子单纯没懂她意思:“天生的。”
“想不想用肉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哑铃吗?”
缆绳从浮筒的环中抽缩,卷成一捆置于甲板下的储物箱。
趁发动机预热,耗子检查随行装备,哪料荒岛高处一声枪响,船舷凹陷的弹孔顿时腾起烟来。
他凝神数秒,大吼扑向蒋昭霖。
“趴下!”
呲。又一子弹擦头皮射穿甲板,炸开木屑。
被扑倒的蒋昭霖直挺挺撞锚上,巨大的冲击使她顾不得疼痛,被耗子的紧张渲染,她下意识往驾驶舱跑,连滚带爬反锁舱门。
“走!”
接两发狙击后是A/K/47大规模的扫射。沿船舷后朓,统一服饰的收容者犹丧尸潮向泊位奔涌,端着走私来的不同型号的步枪与霰/弹枪。
第一批冲锋的收容者膝盖没过海水,翻上另几艘船,正有序地抽绳。
耗子边转舵边从箱底捞出一只锃亮的98k。
他叫蒋昭霖操舵,一拳砸开玻璃,枪管搭窗框,提栓、开膛、上弹,再压紧,瞄准不远处奋力拉绳的收容者。
呲。
扣动扳机,以毫秒计数,目标绽开一抹殷红,噗通跌下船。
“对讲调过频道了,按PTT。”
蒋昭霖按了许久,“没人听。”
耗子咚得把她那面玻璃捅碎,“会开枪吗?看清楚我怎么做了吗?”
蒋昭霖丢给他对讲机,接98k,熟稔提栓上膛,用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回答。
“每艘渔船都清点过300发7.92×57mm的子弹。省着点用。”
他拉动杆式油门,一道开进近海。小型渔船迎涨潮的浪花颠簸着稳稳前进。
“我开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