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截了当:“白硌尘,我早就奇怪,为何你总是看我的手?”
白硌尘恍然若失:“没有……只是手能做的事太多了,能执笔能执剑,如果一个执剑人的手废了,那她的一生就完了,而我如果没有能力,连一双手都护不好。”
“你怎么知道,一个执剑人,废了手,一生就完了?人的一生,不止一把剑,不止一双手。白硌尘,人总要向前看。”
冷冽的目光穿过青年身侧。
“护不了一双手,或许护了身后人。”
说罢,漆夜彩起身离开,错过白硌尘身侧,听到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很淡然的问话:“大人以为,属下会害您吗?”
漆夜彩止步,没有回头。
“你能害死我,是你的本事,我能被算计,是我能力不足,若被害死,就是活该。”
白硌尘轻笑了一声:“大人真是一点没变。”
漆夜彩道:“另外,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想杀你,虽然确实如此,但更多的是因为我不能杀。”
白硌尘却想不通,有何不能杀?
便见漆夜彩抬手,刚有灵气从指尖泄露,就有一串银白的荆棘迅速从手臂裹到了指尖。
她无法释放一切杀意和戾气,这是天道对她的惩戒和束缚——对一个曾经的穷凶极恶之徒。
那双被束缚的手,从内而外,都布满了被折断了自由的痕迹。
被抽了骨,被覆了网。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如潮水抽起,白硌尘猛然转身,目光直直地向前看:“大人可愿相信属下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
漆夜彩放下手,没有回答。
片刻,她迈开步伐。
白硌尘又抬高了声音道:“倘若作为下属,属下一片赤诚之心呢?”
漆夜彩步子一转,背着光过来,看不清脸色,当然她从来难以让人分辨。
白硌尘忽然有点后悔刚刚一时冲动了。
这世上比夜慕烬那神经病更恐怖的家伙,绝对是漆夜彩!
夜慕烬的恐怖是明摆着的,你知道他要发神经了要搞得乌烟瘴气了要胡作非为了,但漆夜彩的恐怖在于,你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而她无论做什么,你都会感到心慌和陌生,好想从未认识过她,就在此过程中,你是全程心惊肉跳,处于极度恐慌中的。
莫名的,他真的快被吓死了。
虽然这是他自讨苦吃。
“大、大人……”
漆夜彩却只是轻皱了下眉头:“忘了件事,需要拜托你一下。”
白硌尘如释重负:“大人请说。”
只见漆夜彩取出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递给他:“到了那日之时,你将这里面的药涂在弓箭上。”
“啊?”白硌尘接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漆夜彩也疑惑:“之前没跟你说吗?”
白硌尘仔细想了想:“属下确实不清楚。”
漆夜彩淡淡说出几个字:“围剿夜慕烬之日。”
白硌尘睁大眼睛,内心混乱了。
不是,漆夜彩这是认真的还是演的?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说出了围剿夜慕烬?
尽管他希望漆夜彩不是个沉溺于情情爱爱的人,但她和夜慕烬要不是真爱,他真的再也不相信这世上的感情了!
白硌尘迟疑开口:“莫非……这是免伤之药?”
漆夜彩皱眉,稍作思索:“不,这是无解之毒。”
白硌尘握紧了瓶子,感觉手有点发颤。
漆夜彩对夜慕烬都这么狠心,对他还能多么心软?这个冷酷绝情心狠手辣的女人!……
漆夜彩嗓音微沉:“届时,你只需要上毒,其它的自有人会办。”
白硌尘大概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自夜慕烬诞生之际,星阁就一直筹划着消灭夜慕烬,原因无它,纯粹他是灭世因子。
但漆夜彩的态度一直是不认同。
谁都认为漆夜彩不会参与这场计划,甚至可能阻碍他们的计划,选择护夜慕烬。
万万没想到,她不仅不护,还添油加醋!
原来之前表现出来的爱护都是演的!?
说爱的时候,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不爱的时候,背着你就是一刀子。
白硌尘越想越可怕,他比夜慕烬恶劣多了,会不会早已加入漆夜彩的暗杀名单了?
“属下斗胆问,大人为何……”
漆夜彩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打断道:“没有为什么。”
白硌尘心情复杂又沉重,看来定然存在其它缘由,但漆夜彩不会说的。
漆夜彩又道:“凡拦路者,死路一条。”
沉冷的声音敲得心惊肉跳,白硌尘精神恍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都热了起来。
万千疑问都汇向了——她是个陌生人。
漆夜彩过去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漆夜彩很快又变得温和平静:“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白硌尘。”
白硌尘垂首:“属下遵命。”
漆夜彩从不下命令,只有拜托。
上界没有跪拜礼,更没有俯首称臣。
但这一刻,他无比想向她低头、下跪。
好似如此,才完成了仪式,才在这一瞬间,真正成为了是她的臣。
他是她的臣。
她唯一的臣。
这是不可不承认早已刻入骨的本能。
漆夜彩看着他认真又谨慎的模样,不免失笑,轻叹道:“不必这么紧张,只是一件小事,说不定什么也不会发生。”
白硌尘却不这么认为,这哪里是小事?
他早年见证过漆夜彩和尽华灵圣的事迹,见证过尽华灵圣的陨灭,上界的分裂,太上九子的诞生,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不知为何,这区区一个毒药瓶子,就让他感到无比沉重,他紧紧握着冰冷的玉瓶,藏于袖中。
这个疯子。
她是个疯子。
她果然是个疯子。
他一直追随的秩序官大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夜慕烬是个疯子,是个祸害苍生的孽障,而他那个以守护为名的秩序官大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那种隐蔽的默不作声的沉于寂夜的……
若是随心所欲,那还叫疯吗?
不过是享受罢了。
一定是超出个人主观上所支配的精神情绪,清醒地理智地失控又克制地走向极端,一定与自身品性相违背的,一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没有人知道的……包括他。
但他亦不会改变他原本的计划。
或许他早就想这样,光明正大地与她争锋相对,又想明目张胆地满怀恶意,是作为下臣的身份,亦是作为白硌尘的身份。
胜负就该在彼此都摊牌之时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