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出宫殿,墨竹马上闪了出来:“王爷,保和殿传您过去一趟。”
两人快步走着,墨竹继续禀告道:“皇上晕过去了......”赵简的脚步顿了顿,墨竹立马道:“无碍,又醒过来了。”
墨竹被那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头皮发麻,心道:那确实要这样说起的啊。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说话总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像是不小心学了谁一样。
“继续说。”
“周游已经招了,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周连被人接连弹劾,罪名除了狎妓赌博,还有纵容属下巧立名目,收受赋税。”
元景帝看完折子不动声色,将公文往桌上半人高的奏折上一搁,瞅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赵岚,问道:“头疾可好些了?”
赵岚轻声回道:“回父皇,好多了。”
他的声音淡而有礼的,就像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不会有什么亲密的表现,但是也不会疏离到淡漠。
元景帝的眼神从手上的公文挪开,认真打量他几眼,是从什么开始他脸上总这样一幅神情的?像一幅黑白分明的山水画,笔墨拖到尾迹,只有浅浅一个印子,然而当他抬头看你的时候,这幅画便会瞬间活了起来,仿佛顷刻间枯槁的枝桠也能抽条吐蕊,浓烈的彩色拥簇着在纸上晕染迸绽开来。
元景帝心道:他长得真像他的母亲,特别是这双眼睛。
对于这个儿子,元景帝了解不多,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并没能成功想起赵岚儿时的什么事情来,只仿佛记得惠妃与自己抱怨说起过赵韫故意找赵岚的麻烦。那时候他处理政事心烦,听着惠妃聒絮不停,回话的语气想来也不太好。他当时说了什么记不真切了。约莫是要赵岚打回去就是,末了好像还叹了一句赵家男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这又惹来惠妃更多的嗔言。
后来才知道赵岚就在屏风后边睡觉,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话听了去。那时候他应该只有七八岁?又或者更小些。
年少时候的闺房之乐,不管是喜怒哀愁总有一番趣味,但时间久了,感情就成了泡化了的茶,或许还有些许茶香,不至于完全失了味道,但却很接近白开水了。为着不让这淡茶更索然无味,元景帝渐渐也少去惠妃处了。
惠妃小产过好几次,赵岚小时候身子也孱弱,惠妃便格外爱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为他取了个极秀气的乳名,又将其打扮成女孩儿的模样,为的就是好养活。万人嫌赵韫嘴贱手欠,小时候常常跟在赵岚后边扯他小辫子,硬是要将人气哭才罢休,一来二往两人便结了梁子。说来也是怪,几个孩子里面,赵诺和赵韫都是自小没了娘的,赵诺虽然说不上体魄多强健,但也与常人无异;赵韫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野蛮生长,也就赵简身板还能勉强压他一头。
怎地赵岚被百般呵护长大,身子却越来越不好了呢?
恰逢此时刘公公捧着檀香托盘走进殿来,皇帝又望了一眼赵岚的侧影,继而低下头去,道:“搁着吧。”
刘公公朝并未停笔的人看了一眼,嗳了一声,轻声道:“这血燕是高丽国进贡的,益气润肺,配着红枣冰糖炖是最好的,皇上喝了两次夜里睡得也安稳了。”赵岚望过来,眼里有探询之意。
皇帝挥手让刘公公人退下,道:“你别听他胡说,不过是咳了两声,他们就这样大惊小怪。”
“父皇日理万机,要保重龙体。”
那双耳夔龙白盅的甜味飘散开来,赵岚虚握着拳,咳了一声,喉咙有嘶哑带出的腥味,他蹙着眉,舌尖抵着那份甜意,摸向喝了半盏的茶。
元景帝听到自己心里叹了口气,唇动了好几次,最终才是说了出来:“该保重身体的是你。这几日让膳房将这血燕盅送一份到你宫里。”
赵岚一怔,抬头对上元景帝的眼,忽然想起时婧嘴快和他说错的那句话,有那么一瞬间忘却了他和元景帝的君臣关系,对面的只是一个儒雅平和的普通父亲,而他也只是遇事不决找父亲谈心的儿子,不管这一刻元景帝是出于怜惜、愧疚、不安还是别的什么心理,赵岚的心首先热了热,连带着苍白的颊也有了一抹血色,指尖常年萦绕的冷意也变得温和。他躬身将轻颤的眼睑垂下,“谢父皇体恤。”
元景帝却没再看他了,像是全部注意力都被折子上的文字吸引了,他读着读着冷哼一声,再换一本,这回彻底拉下了脸,将那折子往旁侧重重一拍,站起了身,那歪歪斜斜的公文倒了下来,撞倒了桌边的白盅,响亮的哐啷一声。
赵岚听到自己刚热了尖儿的心马上被浇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