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是不是可以往德胜门走?”
车夫点了点头,又搓了搓手,心里有些觉得奇怪。
“你叫何名?”
“殿下,小人叫二六。”
姜月裹了裹赵熙身上的大氅,语调虽还是温和的,却暗含威严,“好,二六,小皇孙高热不退,刻不容缓,你仔细想想,若是去德胜门,可还有近路?”
二六咽了咽口水,脚跟碾了碾地上的雪。
众人皆屏息看着他。
二六蹙紧眉头,鼻翼一下一下翕动,忽而福至心灵,重重颔了颔首。
“好!即刻带路!”
众人在雪中狂奔,有人疑惑道:“殿下,德胜门距离坊市还有好一段距离啊。”
“我们不去德胜坊。”
寒风呛进喉咙,嗓子眼像被刀割一样,半瓣雪花落在姜月的眼尾长睫上,末了渐渐融化,如同一抹晕开的泪痕,她低头紧了紧大氅,再抬头时声音无悲无喜,“去秦王府。”
半个时辰后,一只苍白而沉稳的手抽出一枚银针,又极快地用巾帕拭去一抹血痕,“殿下放心,小皇孙方才是惊厥了,施针放血之后已止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转过身来,问道:“药煎好了吗?”
门房站在边上,闻言轻轻颔首,“马上就好,我再去催催!”
话音未停,一名仆妇捧着托盘匆匆走进房,姜月忙接过药碗,将药汁吹凉了喂给赵熙。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看着赵熙开始出汗,姜月的眉头方才开始舒展。
“有劳安大夫。”
老人挑了挑眉,“殿下客气。”顿了一下,他将脸上的探究之意敛了起来,轻笑了笑,道:“王爷这几日都在练兵场处理军务,臣就在偏房候着,殿下若是有需要,叫下人通传一声。”
姜月正在俯身为赵熙擦汗,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赵熙额头的温热退去,她才长舒一口气。
门房阿才只十三四岁,一直守在门边上,见姜月直起身子望过来,忙站直了身子。
姜月只觉得他与后来那个古板的样子大不相同,打趣他道:“你这么年轻,就做了秦王府的管事?”
阿才脸一热,将自己的身份报了一遍,“小人父亲生病告假,就将王府杂务交给小人打理,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和小人说。”
“殿下可要传膳?”
姜月回身一看,巧心靠在床边上打着盹,便放轻了声音道:“再缓缓吧,你去和厨房说一声,备着和暖的粥,等小皇孙醒了再送过来。”
阿才应下,转身的动作顿了顿,学着自己父亲的语调道:“殿下亦可在院中走走,园子的景致很不错的。”
姜月抬眼望去,只见庭院白茫茫一片雪,四周瘦骨嶙峋的树杆正在风中凌乱,光秃秃的树杈落下最后一片黄叶。
她忍着笑意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阿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又想起姜月的嘱咐,红着脸摇着头走了。
小火炉上的铜壶微微颤动,壶内无数小气泡不断交汇重叠,继而气泡膨胀变大,“嘭”一声轻轻炸开,袅袅水汽与热气向上蒸腾,与浓重的药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姜月帮赵熙掖好被子,像是要逃避这挥之不去的苦涩味,快步走出房门,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气。
雪渐渐小了,天空澄澈一片,屋檐下叮咛作响,姜月踏着雪,漫无目的地绕着游廊徘徊。
残阳微光拖着尾迹依恋在屋檐上,融化的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灰瓦流下,流经屋檐,便成了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挂。屋檐之下汇聚了一个小小水潭,几朵残梅静静躺着水面上。
不知走了多远,亦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脚步停了下来。
亭台之下,红梅疏影横斜,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灿若红霞,灼乱了谁的眼。
其实阿才说得没错,王府的景致是极好的,只是要懂得路的人才能找到。
姜月目光定格在树影下的宫殿,一时屛住了呼吸。
此时的宫殿还不叫同心殿,牌匾上蓝底金字挥毫着武英殿三个大字。
姜月心中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弱弱地说:去看看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另一个则气急败坏:有什么好看的?从前看了三年还没看够吗?
先前那个又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反正他也不在,去看一眼就好。
另一个又骂道:不行不行!不能看!你从前不就是想从这里逃出去?现在又去看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看的,真的没什么好看的,该回去了。姜月抿了抿嘴,转身欲走,那殿门忽然传来拉长的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似乎在向她发出邀约。
姜月心中的两道声音还在天人交战,人却来到了殿门前,手慢慢抚上了门框。
去看看吧,这是自己和他的婚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