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看不到我,”我心里默念,“它们看不到我。”
我闭着眼睛匍匐向前,不去思考如果这些死狗闻得到我的气味会怎样。
每一次,我都先慢慢伸出手去,穿过冰冷的雾和空气,落在柔软的草地上,手指抠进泥巴里。
“它们看不到我。”我在心里默念,就像克里斯贝拉的祷告,尽管毫无意义,却一遍又一遍,“它们看不到我。”
我爬出去了多远呢?也许有五米,也许我的紧张与恐惧拉长了那段距离。但第十三次伸出胳膊,然后缓缓向前的时候,我的肩膀蹭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本就歪倒的石灯笼。
我立刻停了下来,但已经太晚了,石灯笼发出酷似打嗝的一声轻响,晃动着往旁边滚动了一寸。
没有狂吠声立刻响起,但当我屏住呼吸、紧闭双眼的时候,我听到锋利的爪子陷入地面的声音、听到鼻孔张开吸气的声音,它们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哝声带着逼真的疑惑,几乎像是人类。
我伏在地上,上一个动作还没有做完,因此大半体重都压在了左手和右膝盖上。我能感到那里的肌肉正在颤抖,紧绷得像是琴弦。
一阵冰冷的鼻息喷在了我光裸的脚腕上。我几乎咬破嘴唇,才勉强忍住瑟缩的动作。
更多代表移动的声音:爪子拍打地面,不悦的嘟哝声从喉咙里涌出来。
“它们看不到我。”我徒劳地在心里重复,但这句话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魔力,变得苍白而没有力量。
我知道,它们迟早会扑上来将我撕得粉碎。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希望我有一把枪,这样就能在临死前做最后的反击。
也许阿莱莎·格莱斯皮是对的,我是个杀手,我会为了生存而杀戮。
一只爪子突然踩在了我的脚趾上。我张开嘴,但没有叫出声。爪子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把爪子缩了回去,然后吻部便凑了上来。
我的膝盖宛如紧绷的弹簧,我的胳膊无声地颤抖着,汗水顺着脖子、顺着手臂、顺着身躯蜿蜒流下。
就在这时,树上传来很轻微的“咔哒”一声。凑上来的猎犬顿时一僵,然后猛地朝树的方向转了过去。
“噼里啪啦”、“咕咚”,一连串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那是我靠在树杈上的BB枪没有靠稳,从树上掉了下去。
但在那当口,我只管爬起来夺路狂奔,根本没有深思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没命的跑,因为命悬一线。
直到我狠狠撞在什么东西上,“砰”的一声,然后我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那种狂奔的冲劲才骤然断掉。
我已经听不到狗吠了。
浓雾中,我捂住脸,开始浑身打颤,不知过了多久才督促自己重新站起来,但那时,至少我的两腿已不再打战。
迟疑着,我伸出手,摸向那个之前把我撞了个大屁墩的东西。
雾一定是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散去些了。眨眨眼,我勉强看出这是个电话亭,而且是封闭式的,便立刻拉开折叠玻璃门走了进去。
这破门儿未必撑得住怪物残暴的攻击,但我决定接受能有的任何屏障,并且心存感激。
直到关上门,仔细打量这个地方,我才逐渐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然后忍不住一阵激动。
这个电话亭并不是街边的布景,不是道具组为了增加游戏体验的拙劣努力。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电话亭。
不像同行大多采用的游戏方式,“金带”公司从不为玩家提供对讲机,而是在场地内的一些固定地点设立“电话亭”,方便玩家们分头行动时可以彼此联络。
当然,理论上来说,这个电话亭也可以直接联系引导员。
拿起放在一旁的厚厚的电话簿,我有些好奇,如果我打给那一列电话号码最上方的“引导员专线”时会发生什么。
但我没有。发生在学校的事情足够警示,我不会再自投罗网了。
脑海深处,一个声音窃窃私语:就算你不打给引导员,这通电话也会受到监听。但我把这个声音屏蔽掉,拿起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开始寻找合适的电话号码。我的手指沿着柔软的黄页移动,很快就找到了离迪恩和萨姆约定汇合的咖啡屋最近的电话亭。
电话簿里还附着非常简陋的地图,大大降低了搜索难度。
123-7551
前三位是游戏区号,整个寂静岭的电话号码都是以123开头的。为了贴合游戏场景,电话还是老式的拨号盘电话,和工作人员使用的完全不一样。
我不记得自己用过这么古老的东西,不过看过的电视和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智商足够让我弄明白怎么拨号了。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想着萨姆,想着返回头去找克里斯贝拉的萨姆。我想知道他会问什么问题,而克里斯贝拉又会如何回答。
也许阿莱莎只是在骗我,为了让我分心,为了让我担忧。
我听着悠长的“嘟——嘟”声,想象萨姆接起电话,然后像迪恩一样翻脸不认人。但渐渐的,我开始明白,也许电话根本就不会有人接。
果然,“嘟——嘟——嘟”的声音切换成了温柔的女声,先是用中文,然后又用英文和日文说了一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不死心地掀了掀压簧,等电话挂断重开之后再次拨号。
这一次,电话只响了几声就被人接了起来。
“喂?”我立刻说道,因为紧张,胃和膀胱同时往下一沉,“你好?”
萨姆谨慎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带着犹豫和怀疑,“是谁?”
“是我,饶乐乐。”我不确定他记不记得我的名字,因此补上一句,“我们之前一起行动的。”
萨姆立刻问道:“迪恩呢?”
“他去摩天轮了。”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电话亭外,当然没能看到摩天轮,“我们被困住了。”
萨姆缓缓吐出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过电话线,轻轻刮蹭着我的耳膜一般。
他沉默片刻,说道:“好,我去找你们。你们在游乐园,对吗?”
“看起来确实像个游乐园。”我再次扫视电话亭外面,尽管只能看到涌动的浓雾,“萨姆……”
话筒里传来沙沙的呼吸声,片刻后,萨姆问:“什么?”
我咬住嘴唇,然后说:“克里斯贝拉说的话不是真的。”
“哪句话?”我几乎想象得出萨姆皱眉的样子。
我低下头,看着脏兮兮的袜子,低声说道:“每一句话。”
“我这就去找你们。”萨姆重复了一遍,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迪恩不在你身边是吗?去找他,告诉他我去找他了。告诉迪恩,萨姆去找他了。”
“好。”我对话筒说道。
然后萨姆便挂断了电话。
我放回话筒,不知怎的有些沮丧。看了看电话亭外,雾仍在,没有半点退散的征兆。
当然,我也想过要不要打给摩天轮附近的电话亭,但仔细看看了看黄页上简陋的地图——只是几个方框配上地名而已——我发现,游乐园就只有一个电话亭而已。
我所在的电话亭。
叹了口气,我合上电话簿。不过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萨姆刚刚做了和我完全相同的事。
尽管我没法从黄页上的小方框看出摩天轮在哪儿,或者游乐园出口在哪儿,不过,留在电话亭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头了。
不只是因为萨姆说了让我去找迪恩那么简单。我可以从我的胃里感觉到,或者手背上、脖子后面。
文明化的人类称之为直觉,原始人大概会叫做生存。
我轻轻拉开折叠门,玻璃中间的生锈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气温仍旧很低,浓雾又湿又冷。我迈出电话亭,眯起眼睛看了看灰蒙蒙的上方,试图找到太阳的方向,但完全是徒劳。
这地方不该叫寂静岭,应该叫迷雾镇才对。
我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时候,空中飘着的灰烬,仿佛下雪一般。但这里不见灰烬,有的只是遮天蔽日的迷雾。
也亏得这雾,我才能穿过地狱猎犬的包围,成功逃到电话亭这里。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多好运。但实话实说,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然后,就像回应我的想法一般,远处传来枪响:“啪”!“啪啪”!
接着,枪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