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大雨如注,雷云遮掩了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只余下暗淡颜色。
坠下山崖的失重感仍停留在身体中。
怒号的风雪、滚落的血珠,还有那双攥紧着她的那只手……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岚烟陡然睁开眼,伸手在虚空之中抓了抓,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
她醒了。
不知这雨下了多久,也不知她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再度醒来时,意识依旧昏昏沉沉,却感觉到莫名的心安。
岚烟侧过头,果然看见了那片熟悉的白色衣角。
她坐起身,下意识唤道:“……师尊?”
面前的人是沈度没错。他衣摆处的血迹,是她无意识喷上去的,点点猩红为白袍染了色,倒像是绽放在雪中的寒梅。
那身影却动也不动,守在旁边,如同一尊雕像。
岚烟心下一紧:莫非师尊真像梦境中那般听不到声音了?
沈度静默地伫立在她不近不远的位置,并未向前一步。门外大雨如瀑,不时伴随着阵阵雷声,和梦境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让她无端地感到惊惧。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片衣角伸出手来,语气急切:“师尊!”
沙哑、低沉的一声气音,宛若长时间未曾喝水的人发出的声音,连岚烟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道身影终于动了,俯下身来,递过一支瓷瓶,直接递到了岚烟的唇边,倾泻瓶口,待到里面的液体尽数没入嘴角,这才退后一步,将瓷瓶收回。
“琼花液。”沈度见岚烟欲张口说话,先一步打断她,“含在口中,待到花液温热再吞服,琼花液具有润喉之效,你若是多言几句,后半生的嗓音都会同现在一般,回不去了。”
他蹙眉望着岚烟,显然是对她的行为非常不认同,面容似是结了霜。
又一声闷雷炸开,岚烟这才回过神来,刚要开口,生生抑制住自己,点了点头。
系统:“……”
一个一本正经地瞎说,另一个还真信了。岚烟的伤并不在喉咙,怎么可能使嗓音破损变不回去。
细密的雨连珠而落,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只余下雨声。
她挪开视线,不再与沈度对视,转眸看向双手。
这双手在冰天雪地中艰难爬行,爬到双手近乎溃烂生疮、血肉模糊,最终握住了另一双冰冷的手。
指节微动,甚至能感受到残存的冷意。
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过于真实的梦境——在蜃蝶所钩织出的幻境中,她也见到了相同的场景,冰雪覆满山,天地间一片苍茫,空荡到只余下她一人。
如今却多了一人。
她的师尊被困在这座高山上,五感尽失,又与她一同跌落山崖。
若说是梦,那它太过真实。
若不是梦呢?
岚烟心底生出荒谬之感——普天之下,又有谁能让剑尊五感尽失,变成一副废人模样?观瞻九境,天人之姿,万剑之尊,每个名号都是沈度硬生生闯出来的,若真有他重伤那天,也该是天地法则所缚。除了天道的法则,无人能伤半步飞升的大能。
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岚烟沉下心来,回忆起事情的经过。
在栖梧中了蜃术那天,她困于苍茫的冰雪之中,身体因此而冻伤;返回青崖后,服用了能够吊命的丹药,身体上的伤痕痊愈了,却在练剑之时突然发作晕倒,在梦境之中又预见了相似的一幕,意识念起年幼时在现代的场景,最终挣扎着醒来,吐了师尊一身血。
再次醒来后,便是现在这般模样。
梦中无所感应的人出现在面前,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她分不清虚实真假,只是望着那人出神。沈度只是站在这里,却无端地让她生出了心安之感,便晓得梦境终究只是梦境。
沈度面容沉寂,撕开雨幕踏入洞府之内,将腥湿的雨水味阻隔在身后,单单往这一站,便破开了岚烟的漫漫长夜。
岚烟手指微弯,不自觉地抚上玉床上的无名剑。
那几页字迹是沈度所留,他将剑意凝于笔中,凡是剑修都会察觉这些字所蕴含的无上剑意。
原来到达剑尊的境界果真可以使万物为剑,只寥寥几笔,就将那两仪剑法的要点勾勒纸上,当岚烟拾起纸页,入目的字迹就是一道道宝贵的剑法招式,顷刻间剑带人走,人随剑动。
她按着沈度留下的剑意摸索着练习,从字迹中还原出属于自己的“两仪剑法”,那一晚,不止树叶被剑气斩落,就连她心中的杂念也被剑气所断隔,真真正正走向自己追求的道。
或许师尊正是知道她所向心中之道,才会以这种方式留下剑法。
这么一想,竟是嘴角微弯,扯出一抹笑意。
雨停风静,那道身影依旧在。
一场雨下得透彻,连空气都冷冽了三分,雨后初晴,阳光洒落进来,映在岚烟的发梢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