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华亭从睡梦中醒来,梦到的是早已离世的母亲,母亲还是和往常的梦里一样,游魂般立在那里,眼中空无一物,不曾对她开口说过一句话。
可她还是想念她,想念小时候在玘山行宫里虽不得见光却无甚烦忧的日子。
人只有在孤独的时候才会不断地回忆往事,她大概也是孤独了吧?
这是必经之路。
她不想走的太过血腥,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不可后悔。
不可迟疑。
她从来没有后悔,她也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天不亮南宫华亭便去了书房阅看奏折,忙了一阵子,有臣属呈上来一封信。
这样的信每隔几日就会送到她面前一封,来自遥远的江湖。
她把信看完,微微一怔:“她去了拜家?”
她虽从姬随雁口中听说过拜遥的相助,但还不至于连带着把整个拜氏记在心里,之所以留心,全都是因为龙晨。
“是,九殿下与拜家小姐结为好友,一路同游,新年时一同去了拜家过节。”
南宫华亭沉默良久,道:“她找到可以开心的办法了吗?”
“这……微臣不知。”
南宫华亭并不是要询问谁,她低声道:“就算不再是大黎的公主,也还是我的妹妹啊,为何……”
臣属不敢再接话。
“阿尘不喜欢被打扰,你们不必再去看着她了。”
“是。”
……
你通过手中的剑看到了什么?
剑身漆黑,似一望无际的黑夜,却又印刻着不死不灭的星辰,星辰之光竟璀璨夺目,足以照亮天下山河,照亮自云端到身侧的一切,同时又厚重无可比拟,可以承载江湖意气,可以承载风云战场,也可以承载皇权的诡谲与万民的悲喜,它可以承载所有你能够想象到的东西。
端看你如何选择?
星河无际,包罗万象,大道三千尽悟于剑中。
数年前师父把剑交给他的时候,没有叮嘱特别的话语,只道:让为师看一看星河在你手中会绽出什么样的剑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达成了师父心中的期望,或许师父是没有期望的,他也不会刻意去迎合别人的愿望,他只笃定了勇往直前,星河剑有无限可能。
这不只是一把江湖之剑。
剑光映着侧颜。
练清竹拥着雪氅斜坐亭中,姿势极尽随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喻将军。
立在皓雪之中的赤袍男子身姿修长、肩膀挺阔,完美的身躯宛如天工巧作,每一处的轮廓都让眼睛流连忘返,墨发束于麒麟冠中,剑眉星目之间镌刻着凌厉锐气,这张脸上无一处不张扬着放肆的美貌,俊美且锋利,他整个人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画的是雄山巨川,画的是强兵利剑,多添一笔少添一笔都不行,因为他本身便已是浑然天成。
“清竹,何事?”喻将军感觉到了他不加掩饰的热切目光。
“看你。”练清竹笑得缱.绻。
人家在专心练剑,他却在这起了色.心,非常不正经。
……大概也只有国师大人可以如此欣赏喻将军的“美貌”,因为旁人见了将军首先会因其气场而生怯,根本不敢关注其他。
遗憾的是他的眼睛还有问题,虽则有心,不在近前便仍旧无法尽赏其美,这个距离多半还是只能靠想象……练清竹无奈轻叹一声,单手拨弄怀中的长琴。
他看的不只是喻将军的皮囊,还有潜藏其身又绽出锋芒的凛冽剑气,并通过剑锋,来领悟自己的武学。
铮——!
随着琴鸣,喻尺夜抬起长剑,剑锋接住飞落的白雪,伴着琴声舞出剑式。
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剑鸣与琴音可以毫无阻碍地合奏出一段乐曲,乐声从这座雪中庭院飘向无穷无尽世界,而后又击中心间一点,无论是星河之剑意还是神祇正心之奥秘似乎都变得通透简单起来,至简而至绝。
这是一场化锋芒于心间的交锋对决,也是他们之间久违的切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侵扰其中。
交锋过于激烈,琴体出现了裂痕,练清竹并不在意,指下的琴音几乎不见破绽。
直到一曲毕,赞赏的掌声才响起。
喻尺夜看过去:“殿下。”
南宫华亭在庭院门口,不知站了多长时间:“我每天都要废寝忘食,看到有人那么清闲,特别不舒坦。”
练清竹道:“不好意思了。”
南宫华亭:“开玩笑的,你们如何辛苦我比谁都清楚,谢了。”
喻尺夜随手转了个剑花,把星河剑收入鞘中:“只口头来谢,太没诚意。”
南宫华亭:“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可以许诺的都给你。”
喻尺夜道:“留着吧,我一时想不出来。”
“那就给你们留着。”南宫华亭转向练清竹,“清竹这首曲子从前没听过。”
“新作,”练清竹慢悠悠道,“托尺夜帮忙才有了些灵感,还不成曲子,若是完成,便请殿下来赏。”
“好。”南宫华亭朝后招了招手,“先吃点新鲜的,北边传过来的羊肉锅子,雪天吃最美。”
几个人进来把锅摆到亭子里,弄好碳,又放好材料之后便退了下去,不打扰他们。
练清竹把琴放到一旁,喻尺夜也过来坐下,看了眼出现裂痕的长琴,道:“我们刚吃过。”
南宫华亭抄起筷子,把肉片下锅:“那我自己吃,你们看着。”
喻尺夜拿了双筷子递给练清竹:“我胃口大,再吃两顿也没问题。”
说着又让人把他特制的炉子搬过来,要展示他最擅长的烤肉,练清竹见状,便也施展自己的特长,给喻尺夜调配佐料,他有一种无论经手什么食物都可以让食物变好吃的特殊优点。
南宫华亭笑道:“清竹,不如你来我府里住,让我既听仙乐,又可尽享美食。”
练清竹:“恐怕殿下会饿坏肚子,我这么懒的人,定会时时忘了准备羹饭。”
喻尺夜倒了酒,递给南宫华亭,又给练清竹一杯:“不要打清竹的主意。”
南宫华亭看不下去他这股黏糊劲儿:“我能怎么着他?你这人,简直离了他就没魂儿。”
又调侃:“小时候那么调皮混蛋,跟个小炮仗似的,人见人厌,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找不到相守之人。”
喻尺夜不以为意:“大家都是嘴上嫌我,心里却喜欢。”
练清竹马上道:“我心里喜欢,嘴上也不嫌。”
谁会讨厌一身正气的小世子?
喻尺夜爽朗一笑。
南宫华亭则非常嫌弃,连带着把练清竹一起给嫌弃了:“你俩收敛点。”
练清竹道:“还要多谢殿下成全。”
南宫华亭:“我何时又做了好事?”
练清竹:“近来诸事匆忙,四年前花江园一事,还不曾向殿下郑重道过谢。”
说罢,当真郑重行礼道谢。
“客气什么?自然是有利可图我才出手。”南宫华亭道,“你们不是已经成为我最好的帮手了吗?”
喻尺夜也便不客气了,直白道:“若要这么说,我也是为了‘利’,只有殿下符合我对君王的期待,只有你可以让大黎变得更好一些。”
练清竹则认同他的想法,并跟随他的选择,国师府从很早之前就不是中立了。
南宫华亭举起酒杯:“咱们之间怎么算都是生死情谊,不来虚的那一套,我只说一句,南宫华亭记挂着你们的帮扶之恩,也感激着你们的辛劳之义,此生绝不相忘。”
说罢一饮而尽。
练清竹难得正经了神色,斟酒喝下。
喻尺夜抱了抱拳,捞了一碟子肉放到练清竹面前,道:“既然不来虚的,那就赶紧吃肉吧。”
“……”南宫华亭怒道,“喻尺夜!我刚涮的!”
围着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观雪赏梅,也算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