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清竹也道:“你引镜宗主出星河谷,不止是为了让明心宗免于落入陷阱,也是为了减少星河谷中的战力,让南疆魔门与正道宗门的战斗更为惨烈,或许还预料到了音攻杀阵,没有明心宗众人在,单靠我抗衡不了音攻阵。”
两厢厮杀,自有人可以渔翁得利,得利的不止是谋划者,还有旁观全局者。
可惜他没有被引走,被引走的镜心澜察觉到危险之后又义无反顾地返回了谷中。
姬随雁微微一笑:“世子,少宗主,有些事情咱们心照不宣,说出来就不好看了。”
整件事情如果当真如姬随雁所说,那么永昌公主和尽归门的立场是什么?永昌公主作为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一心为皇帝尽忠,皇帝觉得江湖门派有威胁,她虽气恼自己被召了回来,却也是乐于看到神祇宗设局让冰禅教与中原武林相互残杀的。
姬随雁呢?他为永昌公主拉拢过喻尺夜和他背后的星河谷,如果星河谷愿意为永昌公主所用,那么姬随雁可能会戳破这个局,可喻尺夜拒绝了,那就没办法了,他选择站在一旁看热闹,再从乱局中捞点好处……星河谷这样的大宗门衰弱,他的尽归门自然可以涨一些声势,而他也不是绝对的冷血,听说镜心澜已经遭遇过一次围杀,便心有不忍,在星河会武那日引镜心澜出了谷。
“现在来说这话很没意思,但那天我跟师姐回去谷中也是有些不放心世子,殿下毕竟很疼爱你这个弟弟,我也担心你的安危。”当然,也不放心另外一个人,这么算起来他牵挂的人还挺多的,姬随雁笑了笑,“没想到冰禅教那般不堪一击,雷声大雨点小没成什么大事,这个结果其实没有让朝廷满意,神祇宗估计也不满意,不过短时间内朝廷与神祇宗应该都不会再有什么动作,接下来只要明心宗和星河谷低调一些,便会好过许多。”
喻尺夜握了握拳头,直接揍了姬随雁一拳,他这几年都把姬随雁当成朋友,这家伙却对星河谷的危难乐于见成。
然而愤怒也没有办法,这些事就跟西六州一样,一旦涉及到朝堂就变得盘根错节麻烦无比,不是谁揍谁一顿就能解决问题的。
练清竹则更不好受,他自然明白神祇宗行事不可能永远清白干净,跟皇族挨的那么近,怎么可能手段干净?他只是没想到神祇宗会策划这样的局,没想到师尊是这般看待天下江湖,更没想到师尊会把他当作其中的一枚棋子。
也不需要特意求证,殷梦何的那句话和音攻杀阵就证实了大半,另一部分则是他在帝都时师尊给他的教诲……清竹,你太天真了,需要去体验更多的事情,看看这世界的复杂。
这就是师尊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吗?
他原本离神祇正心第七重没差几步,现在却突然觉得很遥远。
“姬随雁,”练清竹道,“你向我们坦白这么多,恐怕不单是要给尺夜一个解释?”
不论事实如何,姬随雁的话仍给他一种拱火看热闹的感觉,难说他有没有添油加醋。
“事实上这一局里永昌公主也是受损的一方,南征半道被阻,功业未成而毁,她很遗憾。”姬随雁揉了揉被揍过的地方,非常客套地对他行了一礼,“明心宗星河谷再怎么厉害,在朝局之中也发挥不了作用,神祇宗的诸位却是能够得陛下礼待信重的人物,神祇心使与道使也都在朝内任职呢,少宗主,永昌公主对您非常赏识,三日后她经过靖阳城,想与您一起喝茶。”
剖露了神祇宗的阴谋与黑暗,却还是想拉拢神祇宗之人。
他跟喻尺夜说真相是为了解释,他跟练清竹说真相则带着离间的意味,这位少宗主虽还没有继任,在陛下那里却已经很有脸面,他的实力也是出乎意料的不俗,只要有一丝机会,永昌公主都不会放弃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毕竟大国师那里已经没可能了,只能争取这位未来的国师。
国师建议皇帝把永昌公主召回来,放南疆诸族一马,除了是为了借此让冰禅教出力对付中原武林,也是担心永昌公主立下了太多战功,神祇宗向着东宫太子,生怕公主殿下的威势越来越重,勉强算个一石二鸟之计。
说来说去,又是权争……喻尺夜挡在了练清竹面前,练清竹按了下他的肩膀:“我没事。”
又对姬随雁道:“那我就等着她。”
“静待公子。”
姬随雁说罢,看向他身后:“说了那么多真话,我在这里待下去不太合适了呢。”
练清竹跟喻尺夜也察觉到了,身后密林中有高手,不止一个。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
姬随雁神出鬼没,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中鸟语雀鸣皆不见,分外安静,一眼望去,古木浓叶幽深至绝,平静之下透出隐隐的威压,好似藏着一个等待吞噬猎物的妖兽,让人心生不适。
也许是他们的心情正沉重,所以观什么事物都觉得诡异不祥。
深林里走了一段,视野渐渐开阔,林中一片空地上正站着几个气韵出尘的人,练清竹的目光一下定住,难掩复杂道:“师尊。”
而喻尺夜则看向了国师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少宗主。”国师身边的神祇宗之人皆俯首行礼。
国师招了下手,弟子将一个锦盒送到练清竹面前,国师和蔼道:“为师去了趟虞地,那里的点心别有特色,尝尝吧。”
练清竹没接,道:“师尊为了星河谷经过这里吗?”
“为师到虞地,是为陛下办事,旁的不经手。”小小宗门争斗不值得他来费神,国师看了一眼喻尺夜,“这是乐安侯府的世子?”
喻尺夜没心思答他的话,眼睛盯着他身边的神祇静使,手中缓缓拔.出了剑:“几日前在星河谷中我遇到一个对手,交手尚未尽兴他便逃了,请问是阁下吗?”
长剑出鞘,直向目标而去。
静使却闪避开来,不欲跟他交手:“年轻人怎的这般冲动?”
可惜星河剑锋芒逼人,不留余地,他不动也得动。
大国师淡淡瞥去了一眼,并未有波动,只看着小徒弟道:“心里有事?”
练清竹也就不装平静了,道:“星河会武那日,我跟殷梦何打了一架,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奇怪,师尊,你嘱托了他不要伤着我吗?”
国师没有回避,道:“为师还是小看了你,本来是不准备让你跟他对上的。”
所以有了静使想引他出谷的信。
即便对上,也希望殷梦何不要伤着小徒弟,没想到最后竟是平局。
星河剑的剑声落在了耳朵里,练清竹面无表情道:“我不过是棋子?”
“谁跟你说了什么?”国师神色温和,“清竹,你是神祇宗众多弟子中最有天赋和悟性之人,比你师兄领悟的更快,但终究还年轻,与殷梦何交锋一场也未尝不可,想必大有收获?”
练清竹拗着没回答。
国师欣慰笑道:“结果我都已经听说了,以你的实力,假以时日冲破第七重也是有可能的,神祇宗已经有近六十年没有人能把神祇正心参悟到极限,希望正在你身上。”
“可是师尊……”练清竹垂下眼睛,“星河谷与明心宗何辜?各派江湖人士又为何要遭此磨难?”
他终于挑开了。
短短一个多月的江湖游历,他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不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早已下了凡尘,他要体悟这世间,他已经融入了这世间,血.肉心魂都已鲜活了起来。
国师叹道:“侠以武犯禁,陛下心中有忧虑,神祇宗不能不尽心。”
练清竹:“师尊是这样想的吗?”
这一句话的语气含着锋利,只为了皇帝的担忧吗?神祇宗因此便要做阴谋棋局的推手?
远使等人都在心里想:大国师太宠着惯着小徒弟了些,叫他养成了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脾性,倒好似真的要冲破神祇宗依附皇权的藩篱。
国师没有怪他的不敬,始终心平气和道:“你都听了些什么闲话?为师以国事先,对事不对人,对明心宗、星河谷从无私心,然而江湖势力强盛,终归不是好事。”
“此一局也可拆解南疆冰禅教的势力,如果星河谷中是冰禅教大胜,神祇宗会收尾处理南疆魔宗之人。如今冰禅教大败,星河谷中各派亦疲软,算得上是一个好局面。”国师坦言道,“国朝不稳,祸事连连,江野间便不能再生祸.乱,清竹,有一天你会明白神祇宗的为难之处。”
“我不想明白!”练清竹理智上是明白的,然而他不想跟师尊一样只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此刻也不想保持理智,心里更是有一团无法疏解的郁结,憋的他难受至极,“我只知道神祇宗做的这些事极尽卑鄙无耻!没有侠义公义!更不配说什么静心正身!谈不上清净无争固守本心不恋红尘!”
可国师道:“你不是一直都认为‘不恋红尘’是在这红尘浪潮中过了千百遍还能够固守本心洁净吗?神祇宗舍小义护大义,怎么不算是固守本心?”
充满了矛盾。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