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感受太敏锐了,所以在他把整句话说完以前,就感觉到了雌虫原本还很好的心情突然差到了极点。
“……你、生气了?”翁晨茫然,扭头去看雌虫,并惊讶地发现他甚至只需要看看奥修维德的眼神,就能猜出来这只虫子此时正在考虑些不太合法合规的事情。
“没有。”雌虫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他的不满,可表面功夫骗不来翁晨,这是两只都知道的事,“你抽烟的时候,也会把同一支分给其他虫子吗,翁晨?”
“……”雄虫回忆了一下,但又很快意识到雌虫问的应该并不只是烟的问题:“没、没有啊,而且这次接他的烟……是我正好需要——”
对上雌虫看过来,安静等待他做出详细解释的眼神后,翁晨默默收起夹在手上的烟蒂,老实承认:“我跑了以后差点昏过去。”
奥修维德转回头,发出的叹息声听起来无奈极了,但翁晨却知道雌虫正在恢复平常心,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晚上拿去实验室做分析,应该很快就能拆解出他的那部分基因链。”
“需要我帮你查查他的工作和交友圈吗?”
雄虫想了一下,突然记起:“你这次回来以后各种社交活动也会跟着变多吧?”
“为什么这么说?”
“虫翼恢复后,肯定会有不少人,尤其是虫子找你去庆祝。”他伸出手摸了摸奥修维德的后背,“在监狱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恺培想请你出去喝酒都快想疯了。”
奥修维德在聚会之类的事情上往往都表现得后知后觉,他能预料到或许会有不少虫子因为这种事邀请他,但对这类社交的体量完全没有概念,“大概吧,好像确实有很多虫子让我出门去聚聚。”
“司法部的那几只应该也会找你,可以顺便打听一些那只雄虫的事情。”
“你就这么肯定?”
“相信我,今天要不是我就在现场,他们中有好几只都想直接管你要签名跟合影了。”
他们一路聊到屋子里,裘博恩已经在摆好晚餐的桌边等候多时,维持鸟身的翁覆青这时候才重要出现,只不过是站在一旁临时放置的鸟架上,仅用一只爪子撑杆,而另一只鸟抓上正握着一块有些发黑的腐肉。
翁晨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蓝背公子鹰本就是杂食性动物,腐肉对它们而言虽然算不上美味,但在某些特殊环境下也能作为主要的食物来源而被接受。
类比起来可能就像是他们餐盘中的霉斑奶酪或是腌制风干多日的肉制品,只不过眼下翁覆青的这种选择可能只是为了尝个新鲜。
奥修维德却不能做到完全无视,主要是腐肉上的血染脏了翁覆青的爪子和鸟架下面的一小片地区,以至于让雌虫想要小孩把手上的零食先放放,去洗个手回来吃正餐。
翁覆青却拽出来一直被它背在身后的光端,用一个只有两个按键的遥控器艰难打字:[新小弟孝敬]
雌虫看到后对后面那个词一时间没能理解,于是拿给翁晨看,雄虫看后表情复杂地瞥了鸟架上的蓝鸟一眼,丢给雌虫一个“教育失败了,我也没办法”的表情,又把光端递给裘博恩,没想到却得到了老头的高度赞扬:“挺不错啊,比他爸1岁多的时候有出息。”
“喂!”
晚餐结束后,翁晨按照和奥修维德的约定去了地下室的实验房,准备靠设备来尝试提取伽莱诺身上的基因链,好看看这只雄虫对精神力的消耗会如此巨大的原因。雌虫则按照之前在家的惯例,去后花园浇水消食,或是直接去雄虫训练营区远远地围观,可他却并不知道,在等待分析结果的这段时间里,翁晨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停留在地下室,而是拿了一份纸页旧得已经卷边泛黄的文件回到1楼,推开了他书房的门。
裘博恩已经等候多时。
“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老虫子抬头看向打进门就坐到办公桌后低头翻看手上文件的雄虫,“非要把你的雌君支开才肯过来找我详谈。”
翁晨发出了一声苦笑,把文件仍在桌上,抬头看向裘博恩,语气平静:“在我们回来的前一晚,奥修维德教会了我一件事,也让我稍稍体会到了到这些年来你行动做事的一部分心情:强迫自己去做一件我深恶痛绝的事情,并且做好……其实最难的只有开头那一部分,投入以后痛苦就会减淡,因为精力会逐渐被做这件事本身牵引走,个体的感情也就会逐渐淡化。”
裘博恩在听完翁晨的描述后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他用拐杖支撑着自己虚软的身体,一步步走到办公桌前,直到靠得足够近才把视线从雄虫的脸上移开,看到了眼下的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的封页经过多年的弃置早已泛黄软化,但依旧能看到当年被人用刺眼的红色墨水加在其上的胡乱划线,证明着它只不过是一份早就被废弃的资料,可裘博恩却对它印象深刻。
这份标有“003-9”的文件报告背后,是0247当年建立城市群最初,经过首领议会全员同意却被翁晨一票否决了的司法草案。
当年以裘博恩为首领核心的0247政权,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来草拟这份能够平衡6族的法治系统和与之相匹配的公安制度,虽然它不是最完美的,但却是当时最适合0247的一套司法体系,裘博恩在某次会议上将其拿出并准备商讨如何推行时,并没有想到过它最后的结局会变成一摞废纸。
翁晨的横插一脚,让60年前还有精力跟人斗嘴的大将暴跳如雷,但最后无论他用什么办法说服雄虫,都没能将这份心血挽回,原因无他,翁晨需要独裁和变相地吸收精神养分供给自己和裘博恩两只虫子使用。
按照翁道川的计划,或是说许诺,裘博恩只可能活到翁晨成年,可老虫子并没有意识到翁晨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谋划自己成年以后的事情,所以当时的将军只注意到了小孩的任性和不可理喻,直到多年以后,他从翁晨20岁等死等到翁晨60,发现自己活得依旧健康,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裘博恩丢了手上的拐杖,抓起桌上的陈旧文件,小心捻动面前脆弱的纸页,一张张、一条条,从大脑空白到视线模糊,最后手上的纸他再也翻不动了,才深深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老虫子蜷缩在办公桌另一端的佝偻身影,单薄得让翁晨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你骗、你骗我的吧……”裘博恩的语气中少有地出现了脆弱的情绪,“这又是下一个10年?对不对?你还想骗我给你卖命?”
“0247的膨胀速度太惊人了,我一只虫子已经捉襟见肘,再这样下去它迟早都会失控。那样的话,我们60年来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翁晨缩在他的转椅里,歪斜着身体、侧过头,不敢用正眼去看他面前的老虫子,“奥修维德无论是心性、眼光、思维,还是经验、信服力、人脉,都不足以让他胜任这颗星球上的大将的位置,即使是在我的帮衬下也不行。
“这件事,只能你来做。把它推行下去,10年。10年以后无论谁来接班,我都给你你想要的那个结果——成交吗,老师?”
裘博恩撑在桌面上的手握紧又松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翁晨时甚至带有着恨意。
“做。”老虫子说,“不过就是这10年……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