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有四间,分列在东南两侧,南侧为客厅和卧室,东侧为厨房和一间小仓库。院子里地面部分铺设了整齐的砖块,留下西北侧的一块土地,全部用来种了花。
花只有一种,高枝细茎,嫩绿的细长叶子簇拥着顶部的花团。细长的粉色花苞在黄昏的余晖中似乎正慢慢打开,呈现出部分的淡白色和部分淡粉色。花朵在盛开的时候便分了家,一瓣一瓣由花瓣的粉色枝茎相连,互不相触。枝茎的底部伸出无数粉色的丝状触角,向远处延伸。
李岩和程森都不是什么爱花之人,自然叫不上名字,只觉得无比粉嫩,都暗自笑着冥婆这似乎与年龄不符的少女心。
三人走过院子时,冥婆正躺在客厅门口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她睁开眼睛,看到是熟识的人,便笑着起身。李岩上前一步,帮她把躺椅搬到客厅一角。
室内有些闷热,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香气,在闷热的环境中变得有些呛人。三个人走了一路,早已经是满头大汗,此时连呼吸都有些那局促。
冥婆注意到后,将手里的相框放进高脚桌的抽屉里,又慢慢走到客厅的木方桌边,将空调遥控器递给李岩,“把空调打开吧。我平时很少用,眼睛也不好使了。”
李岩哎了一声,打开了空调。
柳桂芬说明了来意,两人走去了屋角的高方桌边。
程森仍站在门口处,四下环视。屋子略微陈旧,东西很少,显得有些空。室内多为暗色系的木质家具,沉闷,了无生趣。高方桌所在几平方的空间就是冥婆“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桌子,桌旁的高脚凳,桌前的火盆和纸折的元宝,桌上的蜡烛和有明显缺口的瓷碗,除此外别无他物。这块区域被两侧米色的纱织帘布与客厅隔开,此时被分束在两侧。
冥婆用蜡烛点燃了元宝,放在火盆燃尽,将苗苗的衣服在火盆上方轻轻地来回移动。
之前来柳村的时候,程森和这位老人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是否因为“职业”的特殊,她的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超脱于尘俗但又似乎被尘俗所累的矛盾感。当年她曾受村长之托,悄悄为死去的柳强化怨,是为数不多知道柳强墓地所在的人。但在之前的走访中,并未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屋子因为燃烧的火焰又发起热来,程森感到喉头发紧,忙跑到门外,捂着嘴咳了一阵,才略舒服些。当他抬起头时,突然发现那一隅花地的花颜色变深了,从淡淡的粉白色变为了边缘泛着白的紫红色。
程森回到屋里,不小心撞到了门边的小边柜,他下意识按住柜子。所幸没发出什么声响,他暗自松口气,不解怎么今天自己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小边柜上立着一个小小的原木色的玻璃相框,相框里是一只蝴蝶的标本。蝴蝶是蓝黑色,湖蓝色翅膀边缘被黑色包裹着,小小的身体也是墨一样的黑色,将翅膀中间的蓝衬托的格外清亮。
标本的底部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婷婷作
程森看着这蝴蝶有些出神,竟觉得它好似依然有生命一样,下一秒就要扇动翅膀冲破玻璃,飞舞于自然的花间。
程森突然无声地啊了一声,想明白了院子里那簇簇带着“触角”的花儿像什么:
蝴蝶,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事毕,趁柳桂芬和冥婆仍在寒暄的时候,李岩小声问程森:“要留一会吗?”
程森摇摇头,他指一指门口的蝴蝶标本,李岩看后了然地点头。
出了大门,李岩问柳桂芬:“妈。冥婆一直就自己一个人过?”
“是啊。”柳桂芬回答,“一辈子没找婆家。之前她姐姐还在的时候,找时间就来看她,前两年死了,就剩她一人了。真是孤单。”她突然一转话题,“我跟你说,李石头,要不是我,你老了也这么惨,老光棍,死了都没人知道!”
“哎哟,妈!行行好吧您!”李岩无奈地大喊,“那婷婷是谁?跟冥婆啥关系?”
“婷婷?”柳桂芬了几秒。“哦,婷婷啊!你不记得啦?冥婆的小外甥女,她大姐的闺女,叫周婷。”
“嗯……好像有点印象。”李岩挠挠头,突然说,“是不是很多年前淹死的那个!?”
“对喽。”柳桂芬说,“自己从镇上来咱这儿,天热下水,谁知道就没了。当年也就10岁吧,啧,多漂亮一姑娘呢。”
“阿姨,”程森突然开口,“冥婆跟柳强的关系怎么样?”
“柳强啊,”突然被问到柳强,柳桂芬的表情变得谨慎,“没听说他俩有什么关系。柳强那个人,没人愿意招惹,都避着走。”
“那柳强的儿子呢?柳洪杰。他跟冥婆的关系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冥婆好像是对柳洪杰不错,那孩子可怜。咦,我记得洪杰小时候有一次中了邪,冥婆给叫过一次。”
“谁小时候没被冥婆驱过邪啊?”李岩插了一嘴。
“话是这么说。”柳桂芬说,“但是洪杰当时中邪的时候正好是婷婷死的时候,所以大家都说是撞了婷婷的邪。”
柳桂芬突然小声,“就是被鬼魂缠上了。冥婆当时正发丧呢,哭得眼红鼻子肿的,把婷婷的魂从洪杰身上牵走,洪杰那才好了……要说真神了,当时……”
李岩无奈地看了程森一眼,用口型说:【神神叨叨。啥用没有】
“顾芮,”李岩打断柳桂芬的话,“妈你听柳强或者别人说过吗?柳强的亲戚啦,冥婆的亲戚啊,或者村里其他人,有没有提过这个名字的?”
“顾芮?没听说过。再说柳强家啥样我也不熟啊,冥婆我只知道有那个大姐,其他的亲戚就算有好像也没什么往来。”
说话间就到了岔路口,再往前走就是柳村祖坟的方向。李岩跟柳桂芬交代了几句,便跟程森往那边走。
“什么想法?”李岩问。
“没想法。”
“你能没想法?”李岩说,“发挥你丰富的想象力啊。”
“我办案是基于合理的思考,”程森从口袋里抽出烟,“不是想象力。”
李岩冷哼一声。
“暂时没头绪,”程森点上烟,“如果我过多地代入自己的思维,怕影响侦查方向。”
李岩沉默地点头,一会又说道:“不管是谁,如果排除掉巧合这种事。凶手90%是柳村的人,并且大概率跟柳强有过节。”
程森看向他,李岩接着说:“‘挖坟盖尸’在柳村的传统里意味着镇压和诅咒。一般人不会这么麻烦,直接找个地方随便埋了不是更好。这个人明显很了解柳村,而且非常恨柳强。”说到这里,李岩又摇摇头,“不,不只是恨,还有害怕,甚至愧疚。”
程森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猛抽了几口烟,当胸腔内的烟雾全数吐出后,他嗯了一声。
“那具男性骸骨呢?还是没什么消息?”李岩又问。
程森这次倒是没拒绝李岩关于案件的问题,如实回答:“没有。应该不是本市人,正在往外排查。”
“哦,如果确认了他的身份,案件可能会更明了一些。”
柳强墓地处的警戒线早已撤掉,柳强也已在村民的张罗中入土为安,立起的石碑虽落满了泥土,但仍然能看出是一块新碑。不论他生前种种,在死后终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