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闵思卓,这一生最轻松惬意是何时,他一定回答,是与阿婧、萧骅在素州大酒楼喝酒那日;而若再问,又是从何时开始不再轻松,他亦会答,还是那日。
听阿婧坦白来自魔窟且是杀手时,闵思卓第一直觉不信,这个女子与他一般,会帮助弱小,会为江湖不平之事出头,如何是为非作歹的魔窟杀手?
看着与青衫男子并肩而立的阿婧,闵思卓语调柔和道:“阿婧,我不擅长识破谎言,你莫骗我,好吗?”
阿婧极轻的扯一扯唇,事已至此,他竟还要信她?
“正因不想继续隐瞒,我现下才实话实说。”阿婧知道接下来的话多么残忍,还是以平静口吻叙述道,“闵思卓,我杀了闵予。”
此话一出,闵思卓落在阿婧脸上的目光仿若凝固,他目不转睛望着她,不说话,一脸不愿相信的神情。
站在他身后的萧骅轻轻叹气,望阿婧半刻,冷了眸子,他走上前,拍了拍闵思卓肩膀,想让他认清现实。与闵思卓不同,萧骅一到桥上看到眼前场景,就猜到青衫男子与阿婧是同谋。更不用讲,破虹还出现了。
然而,闵思卓对他的拍打没有反应。
萧骅一急,“思卓,清醒点。”
闵思卓不理,他眸光转动,嘴微微开合,还是轻柔的声音,“那么,我小舅舅在哪?”
阿婧怔了怔,原以为闵思卓会指责或直接动手,不想他竟是态度未变,她不理解,往深处细想,又觉难过。
闵思卓是真的信任她,信任到即便她说出事实,他也持以怀疑。
阿婧想起很多事,像是遗忘又像埋在记忆深处的事。待以真心的人,辜负她;而待她真心的人,她却只能辜负。
此等种种,是谁之错?
见阿婧沉默,闵思卓的脸上像是燃起希望。他以为,阿婧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怎可能害他小舅舅?闵思卓往前走去,想要走到阿婧身边,但没两步,萧骅伸手一扯,将他扯回。
“思卓,你清醒点!”萧骅严声重复,睨一眼阿婧,他低声劝,“阿婧有备而来,你勿要执迷了。”
闵思卓身形一震,头微微仰起,看萧骅,见他面上焦急又担忧,他没再前行,只是慢慢转头,眼带祈求的看着阿婧。
“阿婧,你有难言之隐,对不对?”他问。
阿婧抿唇,内心不忍急剧攀升。
其实,即便闵予不是仇人,只要他是采花贼,她就会杀他。就算不是,可任务如此,她难道真的能拒绝吗?
阿婧知晓,她与闵思卓不是一路人。闵思卓是仗剑江湖的侠客,而她不过是隐于人群、不能见光的杀手。
阿婧张张嘴,想要告诉闵思卓事实,可话到口中,实在说不出。她侧头望辰星,抬手揪住他袖子,希望由他说明,但辰星仅仅看她一眼,对她的眼色视若无睹。阿婧没办法,心思百转千回,终于回到原点。
事是她做的,确是该她承担。
“让一个黑衣人抢走,我不知是谁。”
“嗯,”闵思卓轻笑,固执的说,“也就是只有你的一面之词。”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辰星开口,“我是旁观者。”他右侧眉毛轻扬,手指向阿婧,“是她杀了闵予。”
阿婧点头,虽觉对不起闵思卓,但杀闵予是必须完成之事,她不后悔。
“闵公子,我的确杀了闵予,你尽管找我报仇。”
听着阿婧一字一句说完,闵思卓苦笑道:“没看见我小舅舅……本人,我不会信你。”他不愿说“尸体”二字,态度也仍旧未改。
近乎执拗的表现很难不让人动容。
萧骅看闵思卓一眼,叹息一声,倒也不再劝说什么。
因不想看见闵思卓的脸,因为那会让她感到难受,阿婧垂下脑袋,盯着地面,保持沉默,却听身旁的辰星说:“虽下大雨,不过土上血渍应还在。闵公子,你可前去查看。”
一番话语气尚算平常,内容亦在提醒,听着却颇微妙。
终于,闵思卓一直停在阿婧身上的目光移至辰星身上,他问:“阁下是谁,为何与我们为敌?”
“甭管我是谁,你快些查证为宜。”
闵思卓不语。
辰星也不多言,听雨声减弱,他看向廊桥外,见雨势变小,他对阿婧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