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辛辛咕哝着什么,不情不愿地打帘子进去。总觉得久别重逢,和自己预想的不同。原本打算的殷殷相诉,都被陆清和这佯装一跌给打破了,再要寻回第一眼见着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
“没办法,兄长总是强人所难,缠着我要一些我给不出的东西。我想和你说话,非得找个幌子将他赶走不可。”
能颠覆朝堂的事情,被他举重若轻地带过。陆清和斟茶,又唤她一声,“辛辛。”
见她不抵触这样唤法,愈发柔和了眼睛,“和我说说吧,我不在连州的时候,你都经历了什么?”
谢辛辛顺着陆清和的话回忆着,倦懒渐渐爬上眼睛。
灰心丧气的事情,再想起来总是那么让人觉得疲惫。她茶桌前说着如何去见边青昙,如何下了大狱,又如何使计让赵都云赶回莲州……
陆清和坐在塌上,听着听着,脸色愈发苍白。
讲到发现赵都云就是自己的仇人时,谢辛辛忽然停下了叙述,说,“陆清和,我累了。”
陆清和神色松动了一下,自己往榻边挪了挪,“要在这里休息吗?”
意外的是,谢辛辛竟不挑剔,直直地走过来歪在塌上,拿一方帕子遮住了脸。
陆清和没有再追问她——这样就很好,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仿佛又回到了在马背上,朝着云京赶路的状态。
不说话,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梦中,静静地感觉自己的灵魂游出了身子,荡在天上看这个世界。如果是梦,她理应在回到谢府,牵着刘宛,在火势蔓延前向谢家不断奔跑……
为什么却梦不到了呢?是因为自己失败了吗?那莽撞的一刺,没能命中要害,大概永远失去了让赵都云放下戒备的机会。
那梦中的自己,忽然回身,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走错了,走错了……”她飘在空中对小小的谢辛辛大喊,“该往家里走呀……”
地上的谢辛辛听不见,义无反顾地朝远处去。
前几日,有时忽然从这样的梦中惊醒,身边的风景不断后退,提醒着她,如今她也在朝相反的方向逃去了。
朝远离仇人的方向。
是她太冲动。谢辛辛忍不住想。
明明已经和他共处一室了,为什么不能再忍让,哪怕顺着他的心意,任他撩拨……为了给爹娘复仇,谢辛辛,你难道连这点清白都不愿意牺牲吗?
空虚的灵魂游荡游荡,在空中打了个转,忽然俯视着云京这里,塌上躺着的自己。也是,这锦衣玉食养着的身体软弱无力,打不过男子,又不愿取巧,还有什么办法?归根到底,是自己思路不清,又太弱小……
那盖在脸上的帕子,无端透出汪然的两团水渍。压抑了许久的啜泣从手帕下穿来,一声声揪着陆清和的心。
“我没能杀了他……”她声音低低地从手帕下传出来,“陆清和,我失败了,三年多了,我只为了做这一件事,可是我失败了。”
她脸上的帕子在颤抖,陆清和知道她在落泪,也知道她不愿被人看见,只是温声应着:“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反驳他的时候,谢辛辛听起来倒有些力气,“若我再耐心一些,若我将那把剑再握紧一些,若我盯着他的动作、再仔细一些……”
陆清和静静地听着,他心想,为何要这样苛求自己呢?她才十七岁,正是在春日宴上饮酒扑蝶的年纪啊。
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眼前的是她,谢辛辛,从火海中飞出的烈鸟,怎会接受饮酒扑蝶的游戏?
他只是听着心碎,再将这情绪咽下去,伸手摘下她脸上的手帕。
如玉的手指替她拭泪,触感很是冰凉。她拂去陆清和的手,自个儿用手掌遮着面。
他叹了口气,掰开她的手:“谁教你这样的?”
谢辛辛没听明白,从指缝里流着泪看他。
“谁教你这样,满肚子都是自己的盘算,一个字也不吐露?谁教你这样回信,字字冷漠,却一个人去赴汤蹈火?谁教你哭的时候要用帕子遮住,不叫别人看见的?谢辛辛,你以前也这样吗?谢家还在的时候,谢夫人是叫你这样活的吗?”
“……自然……不是。”她怔怔道,“可谢家不在了……”
“谢家还在。”陆清和覆手将她的手掌从脸上掰开,望进她的眼睛,“那日傍晚,星垂莲野,玉春楼前,你不是叫我一起回家吗?”
“你谢辛辛还在玉春楼,玉春楼就是谢家。谢家一直在你的身后,我亦是如此。”
“什么?”
陆清和认真道:“我亦是如此,我亦是,一直在你的身后。为何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呢?难道我们不是在邺州起,就是同一阵营的盟友了吗?我何时背叛过你,何时负过你,为什么不愿信任我一回呢?”
“相信我,辛辛,我能帮你。”
他将二人握着的手拿到她眼前,叫她看个清楚,“你怕剑握得不紧,我同你一起握,你一双眼看不仔细的东西,就用我的眼睛看。”
看着不知所措的小掌柜,他忽然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住,吓到你了么?”
手却不松,紧紧握着她,弯了弯眼睛,“我方才说的,你觉得如何?要用我的眼睛看一看么?我回云京后,可是打听到许多你会感兴趣的事。有关赵都云,有关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