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医案上有现成的药方,伙计说是治宣王爷的头疼病的。我想着一样是头疼,就让伙计给我照样抓了一副,期间我嫌伙计动作慢,自己动手拿了几味药。”
“怎知我还没回到玉春楼,范医师却匆匆追来,拿另一副药换走了我手里的药包,说伙计不懂事,弄错了,给宣王爷的药不是治头疼的。既然他带了药来,我也没介意,拿了新的药回了酒楼。如今回忆起来,范医师拿了我原来抓的那副药,确是往宣王府的方向去了。”
“这几日我才进大牢,就听说王爷走了。难道是我动手抓的那副药有问题……郡王,或许范守一已经发觉王爷身死的真相,怕逃不过责任,故而留了一封信,想推到我的身上。”
赵都云指节握紧用松开,紧紧皱着眉。
她这番话,站不住脚的地方实在太多,却又能自圆其说。偏偏范守一带着人手一跑,她所说的,都成了无从考证之事。
他伸出一只手,越过栅门去触碰她的脖颈,指尖在她动脉出流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事情真如你所说,我立刻在这杀了你,也不为过。”
“自然。”谢辛辛并不躲,却抬头深深地望向他,“可我不想死。难道你想我死吗?”
不等赵都云回答,又听她细声细气道:“郡王,自上次一别,再见我却身陷囹圄。你对我就只有质问吗?”
赵都云没听明白,怔怔问:“什么?”
谢辛辛又上前一些,睁大眼睛看他,眼中泪光涟涟:“你难道觉得,我谢辛辛是多傻的小女娘?未经审讯,就进了这大牢之中,我一想便知是你的意思。茗琅和马南春都被抓了,你要做什么?难道玉春楼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便要将我们都抛弃了?”
这话这么说,陆清和死而复生,她难道真不知情?
她声泪俱下,泪珠儿挂在鸦羽一样的眼睫上,从前一双坚毅的眼睛,如今也不知是不是遭了缧绁之厄的缘故,竟然难得透出姑娘家一汪如水的委屈来,倒让威风凛凛的男人措手不及了。[1]
既然如此,赵都云张了张嘴,忽然不愿意再提起那个姓陆的人,只用马南春办事不利,出了差错含糊带过。
赵都云脸上不松动,心里却有一团火狂热地燃烧。她这个样子,他从多年以前就盼望看到。从前他去谢府拜访,两家分明有交好的意思,可年轻的谢小小姐一副淡如水的沉静,好像连他精挑细选的礼物都没放在眼里……
当时他便想着,有朝一日,他要让谢家这个女儿卑伏在他身下,心甘情愿地臣服。执念化成种子,深深地种在赵都云的心里,若干年后,已长成盘根扭节的参天大树,以至于连她身边的人,他也能当做点心勉强享用……若非如此,他怎能容谢辛辛在宣王府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
赵都云深刻地觉得,将她押送入狱是多么明智的决定。果然女人性子再刚烈,终还是经不住吓。他心里满意,嗤笑一声,“你这话说的不对。谢辛辛,你是与我订过婚的人,便是我的东西,怎好和他们相比?”
“做事出了差池,捐弃几个下人是常事。你不懂么?你喜欢茗琅,我可以留她当个狗儿猫儿的在你身边。像马南春这样的,寻个机会杀了就是。可你是不同的,你在本王心中一向是不同的,你还要装作不懂么?”
他一腔热血说完这些话,吓得女监里的其他犯人险些咬了舌头。怪道穆娘子回回都往这个新来的牢门前面跑,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头。还好没人作弄过她。
只不过,远远的站着一个面生的狱吏,听他说到一半,身形晃了晃,抱着剑才站稳了。
谢辛辛遏住心头泛起的恶心,垂了眼睛。赵都云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抬手将她的脸抬起来:“看着本王。本王的意思,你若仍是不懂,茗琅也可一并杀了。”
茗琅闻言,身子颤抖起来,深深地埋到地下去。
谢辛辛胃里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难受。赵都云这样的恶人,果真是贪得无厌,做小伏低还不够,这会仍要得寸进尺。
他的意思,竟是顺势要自己放下身段,遂了他的心意跟了他。一想到眼前之人所做之事,又极有可能是害了谢府满门的凶手,她的指尖就止不住地打颤,恨不能现在伸手挖了他的心。
但无妨,这种要求也在她的预想之内。
“郡王的意思,我懂。退一万步来说,郡王于我有恩,我日后便全凭郡王发落。”
淡淡地一句话,听得赵都云心头狂跳。这样韧如苇草的女子,合该和王府里那些随养的孤儿待遇不同。他试探作局,顺势利用,等她低头,等了那么久。
赵都云不知道的是,谢辛辛的心也隆然地打在胸腔上。她照着计划,顺从地应承赵都云的话,浑身却因愤怒而发烫。
只有贴着胸前的某处是冰凉的——陆清和给她的袖剑,她一直藏在身上。贴着肌肤,恍若他在替她执剑一样。个中多少遗憾,都燃在了心火里。
只要能接近他……
爹,娘,女儿这三年不曾白活。
注释:
[1] 骡绁之厄:牢狱之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