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镜子蒙了一块布。是她自个儿盖上的遮羞布。
倘若谢府……
倘若谢府真的是被赵都云毁去的。
那她替宣王府营生的这几年又算什么呢?
她成什么人了呢?
不愿意接受赵世子或是杀人凶手的马南春,和不愿意接受宣王府可能是烧了谢家的真凶的谢辛辛,又有甚么分别呢?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旁人一腔热血想着复仇,筹谋多年,却发现自己对仇人“以德报怨”,想必要不晴天霹雳般颓丧下去,再也燃不起当初熊熊的斗志;要不,继续佯装不知,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
宣王府那个收养孤儿的院子里,一定有许多人最后也发现了真相,成为了一蹶不振或是自欺欺人的其中一种人罢。
但谢辛辛不一样,她是有心气儿的,憋着一股劲,将这错把仇人认主家耻辱化作怒火,越难受燃得越旺盛。
她想,她非要在这他人设计的泥淖中,挣出点花样来。
两人各怀心事,回了玉春楼,却见茗琅已经张罗着在打扫忙活了。挽起袖子来,狠狠擦着柜台。
账房先生都愣住了:“茗琅姑娘,这实木柜子和你有什么怨?”
谢辛辛叫她:“茗琅……”
茗琅不等她问,就说:“掌柜的,你猜的不错。边大夫生前接的最后一单,就是去紫惠山脚下那个温泉山庄。”
“紫惠山……”谢辛辛对这名字有些熟悉,应是莲州南边一个风景独好的小丘陵。
“那温泉山庄,我也打听了,正是赵世子的避暑庄子。”
谢辛辛顿了顿,平白地说起另一件事来:
“我先前机缘会逢,认识过一个替赵世子做事的道士。听他说,他儿子也是进了宣王府之后意外没了的。赵都云却供养着他,替他谋了的道观里的位置。”
说到这了,哪还有不懂的。怎么偏偏他们几个的亲人都在和赵都云扯上关系之后就出意外了?
茗琅咬着牙,道:“你们呢,去码头问到什么了?直说吧,我受的住。”
话虽这么说,听到一半,茗琅眼眶便红了。眼见着茗琅睫上挂起水珠,马南春实在说不下去,还没说完,默默闭上了嘴。
茗琅抹了把眼睛,声音还颤抖着:“我可不是要哭。眼睛里难受,大概进沙子了。”
“是是是。”谢辛辛叹气,“我给你吹吹。”
装模作样吹了几口,马南春看得紧张,讷讷道:“真的吗,怎么红成这样,和兔子似的,要不要去看大夫?”
谢辛辛:“……哪来的呆子。”
“说正经的。”谢辛辛道,“马南春,你别再骗自己了。赵都云是不是个好主子,你心里还没判断吗?”
马南春严肃起来:“话虽如此,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无实据。”
“你!”茗琅将抹布啪地一甩,吓得账房躲到了柜子下面,她才压低了声音,“自欺欺人!谁要你的破药!”
说着,把那一小瓶金创药丢回给马南春,骂骂咧咧地走了。
马南春并不羞恼,而是将药瓶递给了谢辛辛:“谢掌柜,这药还是劳烦你帮我给她吧,我听说,女子都爱惜自己的肌肤。茗琅姑娘那个伤一定不好受。”
谢辛辛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与他多话。正要接过,门口却来了几个高帽青衣的捕快,官刀的刀柄在门上敲得梆梆响:
“莲州府衙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怎么回事?食客们也傻了眼。
在玉春楼吃饭的多是本地富绅,这衙门哪怕不给玉春楼脸面,多少也会给客人一些面子,上来就大叫大嚷的,全然不似从前啊?
谢辛辛眉目一肃,敏锐地察觉事态不对。
她与郭知州素不相识之时,衙门来此尚且给她几分薄面。如今她成了郭知州的府上之宾,这些捕快为何反而不客气起来?
莫非陆清和食言了?
他将玉春楼的账本呈达宫中,却没保住玉春楼?
下意识迎了上去:“几位官爷,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账房先生冒出个头:“对对对,这是咱们玉春楼的掌柜娘子,有事可与她分说。”
捕快挑着眉毛:“谢掌柜是吧。”
谢辛辛一福身:“正是。”
“抓得就是你!”捕快高声一呵,“谢氏听宣!”
“谢氏勾结逆贼,借酒楼之便,暗行洗颈之事,扰乱市井,罪大恶极。我等奉京令,擒你归案,以正法纪!”
[2]
“拷走!”
谢辛辛脸色一变,先前所有念头都成了灰烬。
原是自己不该轻信了陆清和。如今旧日事发,若锒铛入狱,什么替谢家复仇,还从何谈起呢?
却听那捕快还道:“酒楼中有名‘茗琅’、‘马南春’者,一并带走。”
又扫了一眼在座众人:“诸位听好,上头体恤民情,今日本是擒拿掌柜谢氏及其同伙,只搜查谢氏及同伙之住所、酒楼营业文书等。在座不受波及,毋需恐慌。”
注释:
[1]纲首:领船队出航的船长。
[2]洗颈:洗黑钱之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