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容一肃,瞪了他一眼。
吓得霍必恩跪下去低着脑袋:“奴才该死。”
皇帝任他多跪了一会儿,才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宫中眼多耳杂,现在不该说的,就少说。”
霍必恩谢了圣上教诲,慢慢地起身,才觉过味来。什么叫“现在不该说的”?意思是皇上有意在未来将那陆二公子摆到台面上来?
才揣度着,外头有个小太监进来跪了礼,瓮声瓮气地说:
“陆清和求见圣上,称有要事要禀。”
霍必恩一咋舌:“皇上。”
皇帝点点头:“他这是准备活了。传。”
太监们从内到外一声声传了下去:
“传,陆清和觐见——”
“传,陆清和觐见——”
“传,陆清和觐……”
陆清和静静等在几道鎏金腾龙缠纹立柱之外,手中是谢辛辛亲手核算的玉春楼与宣王府之往来账本,市舶司徐知监亲自奉上的赵都云采买铁矿、硝油、药材的文书,以及那日邓船工打捞上来的生铁兵器。
这些东西虽未构成严谨的证据链,以证明赵都云在暗中策划谋反,却足以说明赵都云用心不轨。
更何况还有孟安,若孟安能为人证,便能证明赵都云在邺州铁厂为己谋私,滥用公职,若能证明这些铁器与邺州铁厂有关,才是最关键的证据!
小太监对他一扬手:“您请吧。”
才要进去,却冒出个气宇不凡的大太监,衣料贵气,不似旁人,张口调就起得高高的,喊了一声:“等一会儿——”
小太监打了个颤,手忙脚乱地拉着陆清和站在一旁,堆着笑道:“公公若有要事,您先请。”
陆清和直着腰,凛然地望进这个宦臣的眼睛。这公公被他瞧得发怵,只当他不大通宫里的规矩,迅速抢在他前面进了御书房。
眼看这位陆公子周身萦起冷气,等那公公走远了,小太监才解释:“这是大皇子身边的近侍白公公,咱们还是不得罪的好。”
“咱们若走在他前面去,后头不定招什么事端呢。让这一时,叫这位公公先进去,圣上若怪罪下来,也是骂他不知礼数,罪名在他头上。”
陆清和知道这是他们在宫中的处世之道,只是品着这层意思,越品越不对劲起来,忽叫一声:“不好!”
大皇子的近侍公公,想必和宣王府也有交情吧?为什么非得在他前头进御书房?
于是拔腿上前。
小太监见他非要和这位公公争个先后的架势,慌忙伸手拦住:“哎,您看着气度不凡,何苦和我们这样的人争长短?”
陆清和顾不得许多,只说:“若让他先觐见圣上,我下次可再面圣,就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小太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能抱着他的腿,嗳哟连天:“您说什么呢?哪就差这一时的?”
拉扯之下,那厢大皇子的近侍白公公早在前头走进了御书房。
陆清和腿上挂着个小太监,终于不再往前去。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擦着汗:“您想明白就好,见天家的事,不在于一时。”
陆清和漠然地摇摇头,不答。
小太监哪里知道,这白公公一进去就是一个时辰,待到宫人来添了一次香,二人站的腿都木了,白公公才施施然走了出来,目不斜视的样子,活像斗技场上刚拔得头筹的大公鸡,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神气活现地走了。
“这……”小太监也有些尴尬,或许是同为阉人,见了阉人头子的做派,有种荣辱与共的羞耻,忙上前替陆清和引路,“咱们这就走吧,进御书房去。”
走了几步,没想到门外的宫人却冷冷说了声:“放肆。”
“这儿是什么地方,也容你随便带人进来?”
小太监本来就等得腰酸腿麻,此时见个小宫人也给他甩脸子,一时有些气急,以为自己占理,也高声道:“你还知道规矩?皇上一早就传了这位大人觐见,不引大人进去,倒在这里拿腔拿调?”
“放肆!”
这一次却不是那小宫人说的,而是霍必恩亲自走了出来,拖着长长的声音:“御书房外,岂容尔等喧哗?”
小太监忙呵着腰上去,谄笑道:“霍公公,您看,这是皇上要见的人呢。”
霍必恩远远的看了一眼陆清和。
模样真是个好模样,可是,唉……
霍必恩道:“不必见了。皇上听了白公公的话,知道了北瑛王府在莲州借酒楼收了不少银子的事儿,现下不想见人了。”
说的这样详细,意在提点这位少年,能悟到多少,能否明白他遭人设计了,就全看这位陆公子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