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辛辛心中却惊叹,这孟夫人,竟是真心想将他培养成材?
因而看向郑瑾瑜的目光也敬畏了几分,不由得幻想起多年后他穿着陆清和身上这套白罗大袖,衣冠楚楚,假模假式的模样。
不行,单是一想就要笑出声来。
“你怎么还龇牙乐呢?”郑瑾瑜气急,本就拽着她的袖子,非要指给她看自己受难的书桌,这会更是连带着她肩披的黄绡披帛也揉在手里。
谢辛辛从不吃亏,打了他这只手,用一只手敲他脑袋:“就应该让孟夫人搓一搓你的傻气!”
拉扯间,秋风轻起,摇动了小院角落的芳樟树,竟然正好吹起几片樟叶子,小船似的晃晃荡荡,绕过爬满了大叶子的藤架,晃到了他们俩的眼前。
两人都抬起头,似两只打架打了一半忘记继续的小动物,懵然地看。
陆清和匆匆地出来找谢辛辛时,正巧撞见这一幕。
谢辛辛与他一道的时候,他听旁人说起玉春楼背后的关窍,尚觉得有趣。
可谢辛辛走开后,郑琢玉和孟安又三番两次提起此事,他不知为何烦闷起来,不想回应。
哪怕他们的谋划与当初的自己殊途同归,即利用玉春楼的一个小窍口,撬出整个宣王府的阴暗勾当。
他顿下步子,缓缓停在藤架远处。打闹的二人俱没有瞧见他。乘着风的芳樟叶子映在陆清和的眼底打旋儿,渐渐地沉落下来。
孟安追了出来,向陆清和深深地作了一揖。
方才郑琢玉与他卯着劲向北瑛王府投诚,见他们越说越认真,陆清和却听得逐渐收起笑意,隐约带了愠怒,说证据不足时,姑且让玉春楼顺其自然。
孟安心中深深敬畏,觉得陆二公子虽出身王家,仍体恤百姓,心存仁善,不愿误伤。
见陆清和不为所动,孟安不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看见郑瑾瑜与谢辛辛于藤架下站在一处。
他立即出声:“瑾瑜!”
一边上前把他拉开,一边对谢辛辛拱手,“唐突姑娘了。”
谢辛辛随手掸了掸袖口,笑道:“何必在意?我就本不是世家里磕碰不得的千金小姐,更何况,郑瑾瑜同我们一路东至,我们熟得很。”
郑瑾瑜忙不迭地点头。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自己的意。
“我们”二字落在陆清和的耳中尤显突兀冒然。他不做声,默然地望着他们。
他这两日多次与谢辛辛一同露面,虽无人点破,他却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已经有了一种默契、暧昧的共识。
可她此时与郑瑾瑜站在一处,口称“我们”,令他莫名体味到一丝难堪。
可郑瑾瑜又是个至纯至性的。他一发觉自己隐有迁怒郑瑾瑜的念头,心里又浮起淡淡的愧疚。
心绪纷杂,眸色渐沉如冰。随着叶儿的旋落,他一颗心正要沉到最低处,少女清亮的声音兀然唤道:“是不是,陆清和?”
他抬眼:“什么?”
谢辛辛笑着唤他:“出什么神呢?我方才跟孟大人说,你、我、郑瑾瑜,我们仨已是挚友,虚礼何足介意,是不是?”
虚礼虚礼,她说的是郑瑾瑜唐突之事,陆清和却想到她十余百余次凑在自己面前,鸦羽般的眼睫微颤,淡淡嗯了一声,再抬眼时,眼中已是清明。
他走到谢辛辛与郑瑾瑜之间,微微低头,捋平了她袖摆上的褶皱,道:“走吧。”
谢辛辛还未反应过来,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径直带出了孟府。
阿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公子做事自有公子的道理。
然而谢辛辛走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问他:“不吃饭了么?孟夫人不是请你赴中秋家宴来的吗?不吃了席再走么?”
她今日似乎比往常更鼓噪。
陆清和不答,一味牵着她走。
他心中有些恼,觉得她平日聪明,今日却迟钝。
人家当着她的面商量着算计她的事情,他为什么决定不留下吃饭了,她一点儿也想不出么?
还是她对他真的全无半点私情,压根儿没往那想?
“不吃也好。”谢辛辛展眉一笑,顺着他的手走着,“我正想着,这好好的节日,若是只有我们三个一起,自炊自饮,可就舒坦了。何必跟他们凑一起去?”
陆清和停下来:“哪三个?”
谢辛辛冷不防撞到他手臂上,揉了揉额头,道:“我,你,阿凤,我们三个呀。还有哪三个?”
陆清和嗯声道:“没有哪三个。”
谢辛辛奇怪地看他,见他的脸色浮起薄红,她明明觉得没有什么,却看得耳朵也有几分烫。
半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阿凤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翻着白眼推了推谢辛辛:“还走不走?”这两个人还要在这发呆发多久?
谢辛辛才觉过味来,伸手也推了推陆清和:“走啊。”
陆清和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道:“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