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那矮个子便要打圆场,拉扯他一下小声提醒道,“你新来的?玉春楼是宣王府的产业,那谢掌柜便算是宣王府的人。”
那高个子似乎更愤恨,却不再出声。矮子便拱着手说道:“冒犯了,谢掌柜请跟我们走一趟。”
谢辛辛听到“宣王府的产业”,已有些不自在,此时更是诧异:“我犯了什么事?”
那二人却不再多说,领着她,一言不发地向衙门行去。谢辛辛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的脚步,心中暗自琢磨着。
这两人无意引起骚乱,也未出示海捕文书一类,想应不是自己犯了什么律法。
虽如此说,玉春楼如今的生意,还真不是太清白。
家中灭门后,与她曾有婚约的宣王府突然出面,以照顾遗孤之名替她四处周全,又接过了谢家大小产业。而自己作为被王府接济的那个“谢家遗孤”,一直以来都在以玉春楼替王府办些洗钱敛财一事。儿时宛姐姐教她严查的假账做法,如今她全自己用上了。若要真论起罪来,这名头还真不小。
可既然沾了宣王府,莲州官衙应该识趣儿,不来打扰才对啊。
只是宣王府的生意,衙门怕是也难管罢?听说莲州知州郭大人不也是宣王党羽么?她拧了眉,愈发想不出衙门唤她何事。抬头向街上四处望了眼,隐约瞥见茶坊上一闪而过的月白衣袍,谢辛辛并未放在心上。
二位衙役将自己一路领去见了这位知州郭大人,竟默默退下了。她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一隐秘无窗的小房间内,除了郭知州,还有一位闭着眼,背着身家行当的白发老者。那老者背篓中插一面算命幡,书有“知天命,破迷津,八字合婚,风水布局”等字。
“是她吗?”郭大人向那算命的老者问道。老者称是,郭大人的脸上便即刻浮现出喜色,一迭声称好。
谢辛辛正觉得好笑,未想到堂堂知州大人竟也信这卜算玄学。可下一秒,郭大人恭恭敬敬地朝她做了一揖,接下来的话便如一道惊雷于她耳畔炸响:
“谢掌柜,我有当年谢家一案的线索。”
“只是你不能白拿,需付出一些代价,你可愿意?”
心中轰地一声,如脑内被雷电劈中般惊愕。心中的希望之火燃起得太过突然,谢辛辛指尖微微发抖。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地答道:
“愿意。大人想要多少钱?”
郭大人拧了眉毛,反而纠结为难起来,踌躇着说:“不要钱……只是你……”
她顿时脸色发白,略僵硬道:“郭大人堂堂莲州知军州事,不会是想小女子以身相报吧。”
“不不不。”郭大人忙摆手,“谢掌柜,我便直言了。我年轻时,曾在邺州有一段露水姻缘,因而有个儿子,在邺州铁场做活。”
“那铁场管辖的矿脉被蓄意炸毁了一半,有人诬陷是我儿所为,使他白白获罪入狱。佘半仙这一卦,算出你便是能助我儿翻案的贵人。”
忽然得知这一知州府的后宅秘辛,谢辛辛不免瞠目结舌。她只听说郭大人如今的正妻是宣王妃的远亲表妹,出了名的强势善妒。如此说来,郭大人早有个私生子藏在邺州?
才明白了个中关联,谢辛辛又纳了闷,自己一经商女流,怎么想与替人翻案也搭不上边。
只是家仇线索在前,哪怕没有金刚钻也须得揽这瓷器活。她便沉默不言,静静地听下去。
这带着卜卦命幡的老人捻了捻嘴角发白的胡须,开口道:
“半月后将有贵客自京中去往邺州询查此案,途经莲州休憩三日,三日内你须设法取信于他,或是以金银美色利诱,只要能引导他将此案彻查即可。”
“大人何必劳烦?”谢辛辛困惑道,“大人乃一州之牧,亲自向他申冤,岂不更好?”
“谢小掌柜,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郭知州颤了颤,险些失声,“那位,大抵应是北瑛王府的幕僚。我们为官者,既站了队,很多事便难做了。还得是谢掌柜这样的身份合适。”
“虽说你与世子殿下……”郭知州嗫嚅道,“但这事,已经不可能了,是吧……世子殿下想必……”
我这样的身份?谢辛辛苦笑。
什么身份?商贾遗女,没了母家,旧婚约视若作废,只得替曾有婚约的王府家经营酒楼,抛头露面,无人在意名节的身份么?
但郭知州所提的朝堂风气,她倒是略知一二。北瑛王府,便是宣王府的宿敌。
朝中局势不稳,献帝已是天命之年,太子却才十一二岁,朝中对太子多有发难。有拥立年岁更长的大皇子之势。大皇子派为首的便是宣王——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而北瑛王则是忠心耿耿的太子党,全天下都知道,北瑛王与宣王早有不睦,若是郭大人与北瑛王扯上关系,怕是还未等到翻案便不得好死了。
“那大人便去央宣王殿下……”
“此事还须瞒着宣王殿下。”郭大人却含糊道,“你无需多问,若非四处求告无门,我也不至于请了佘半仙算到你头上。”
那佘半仙点点头,忽然神秘兮兮地凑上来:
“只是老身掐指一算,你若应下此事,不出五年,便有牢狱之灾。”
谢辛辛听得笑了。欺诱替北瑛王府办事的门客,与欺瞒皇室宗亲也无异了,没牢狱之灾才怪,这也须算卦?
只是她从谢家灭门以来,活的每一日,便只为了一个目的。
“我如何知道你的线索是真的?”她需为自己上一道保险。
“有刑狱司卷宗为证。”郭大人敛了神色,“此案详情,一直记录在册。不是无人查,而是,衙门不能查。”
“什么意思?”
“我也是身在高位,身不由己,谢掌柜,我只能言尽于此。到时卷宗给你,你自己去查。愿不愿意就看你自己了。”
此言宛若一针尖落到地面,在谢辛辛心上划出尖锐的一声,继而便是长久而深重的沉默。她动了动口,欲问为何,一府上下几十口人命可以如此一句淡淡揭过?她欲恨,欲指着郭知州的鼻子大骂,可三年来的梦魇又恍若已在她心上破开了数道口子,将那些无济于事的忿怒都漏了出去,只留下实在功利的计算。
她是个商人,区区牢狱之灾,换家仇得报的希望,她觉得值,便足够了。
“我愿意。”
谢辛辛踏出衙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佘半仙,忽道:“不若半仙也帮我算一算,我的仇人何在?”
那老人摇着脑袋:“六爻不可重复起卦,否则便是不敬天地神灵。老身来到此处,便已是有人求我为你卜算之果。”
“故作玄虚。”谢辛辛在心里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