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看向她,嗓音柔和些许:“小姐是?”
陈三小姐朝她弯了弯眼睛,柔声道:“我名陈令宜,姜小姐唤我令宜就是。”
姜满点一点头。
眼瞧着二人你来我往,顾嘉沅将牙咬得更紧了,冷冷道:“令宜,你与她废什么话?”
见顾嘉沅的嗓音里依旧压着不快,陈令宜忙声哄她:“好了,好了,顾姐姐,快到开宴的时辰了,我们快些去罢,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说罢,她略带歉意地朝姜满笑笑,匆忙牵着顾嘉沅离开了。
有与顾嘉沅二人相遇这一遭在前,姜满反倒不愿提早去与人打交道,她不疾不徐地走着,在天色完全暗下前晃荡到了奉元殿。
殿中人已到了半数有余,姜满经宫侍引去席位,才发现她的席位在众皇子之下,与余下众人相较已十分靠前。
将她摆在这样显眼的位置,虽是有意显示皇上对姜家的态度,却也是将她放在风口浪尖了。
案桌上摆放了小食酒盏,姜满扫过一眼,又朝四下瞧了瞧,见到早已落座在斜对面的秦让。
秦让亦瞧见她,对上她望来的目光,抬起酒盏朝她笑了笑。
转过头,相邻的席位上是托着脸颊倚在案旁,正饶有兴致打量着她的六公主洛檀。
姜满微微弯身朝她拜了一拜,余光瞥一眼对面的空席。
洛长安还没来。
秋岁节本是熙国的团圆节,往日向来不理宫中事务的太后亦整装出席,在郑贵妃的搀扶下缓缓而来。
将至开宴时,洛长安姗姗来迟。
姜满悄声瞥一眼他,才明了在寿安宫时,太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洛长安穿着的那身清贵衣裳,无论织花样式,亦或是缎料颜色,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与她身上衣裙同出自一匹锦缎。
姜满自斟了盏茶水喝下,庆幸他来得迟些,未穿着这一身衣裳在大庭之下招摇而过。
宴始,为表彰郑将军平定南境的功绩,皇上予其镇南将军的封号,赏宅院田亩,更于宴上赐食酒肉,赞郑贵妃懿柔淑恭,可为六宫表率。
郑家兄妹领旨谢恩,风光无两。
宴至中时,太后照例以颐养身体为由提早离席,回了寿安宫。
歌舞渐盛,安逸的丝竹乐声绵延,一曲又罢,殿上倏而响起鸣弦之音。
弦音铮铮,若挥刀断水,丝竹声流水一样退下,缓缓消散了。
一片死寂中,姜满猛然抬眼。
落座在对面的秦让同样抬眼向殿中望去,神色晦明不定。
珠囊决破,迸落金盘,隐在众乐师中的女子垂着眼,昔日那双总泛着柔色的眉眼清寂而决然,琴弦震响,万籁俱寂。
若似长安月蚀时,满城敲鼓声噒噒。
又似贾客蜀道间,千铎万磬鸣空山。
那曲急而烈,勾弦若箭,弓开如满月,长弓盈满,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琵琶弦断,满殿皆惊。
殿下传来一声高呼。
“民女曲氏,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民女太康人氏,跋涉千里前来燕京,今借秋岁宴斗胆陈情——太康知州严行正,私造兵器,豢养私兵……”
一语未毕,御鸾卫自殿外冲入,押住跪在殿中的曲红绡。
肩骨因扭曲发出一声脆响,曲红绡挣扎着将话说完:“太康多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严知州行谋逆之举,早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明察!”
皇上高坐御阶之上,垂眼,朝殿下的御鸾卫统领抬了抬手。
侍卫得了令,缓缓撤了出去。
皇上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平静的令人瞧不出喜怒,他看向跪在下方的曲红绡,缓缓开口:“你擅闯秋岁宴,又向孤检举朝廷命官,倒是有过人胆识。”
他心平气和地评点着,宛若事不关己的看客。
曲红绡跪身在下,自袖中取了账册与信笺呈上,继续道:“启禀陛下,民女家中本有四口,长姐早逝,四弟早年被害,如今只民女与三妹曲三娘相依为命。严知州捉走民女的妹妹,以其性命要挟民女入秦楼为妓,多年来为其递送京中的消息。”
“民女虽一介布衣,不懂诗书,不通文墨,却也知忠君报国的道理,知道此事是一国之祸——今忤圣意,犯龙颜,斗胆将此证据呈与陛下。”
“民女自知有罪,愿求一死,但此为我一人之罪,三娘尚是孩童,此半生已然受尽苦楚,愿陛下网开一面,饶她不死。”
姜满心下一沉。
太康……曲三娘。
是了,是那个前世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曲三娘。
是那个曾为她所救,又甘愿以身涉险,取得洛璟的罪证来报答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