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起身,随洛长安走到临水的小亭中。
郑贵妃经宫侍搀扶着,施施然走来落座。
洛长安朝她躬身:“娘娘。”
姜满跟在他身后行礼:“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郑贵妃掀了掀眼皮,道:“免礼。”
她的嗓音并听不出跋扈,反而娇柔柔的,人亦如其声,春山眉黛,眼颦秋水,抬眼之间便能惹人舍了半个心神。
姜满跟着洛长安直起身。
郑贵妃的目光流连在姜满身上,好一番打量:“你便是姜家小姐。”
姜满应了声“是”。
郑贵妃转向洛长安,似笑非笑道:“姜小姐初到宫中,殿下便带她来瞧宫里的命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妾协理六宫一向疏忽,连宫人的死都成了宫里的常事。”
洛长安道:“娘娘说笑。”
姜满观察着郑贵妃的神色,打了个圆场:“是臣女想与殿下相处,才央着殿下带臣女在宫中走走。”
郑贵妃瞥了她一眼,并不尽信她的说辞。
她没有多言,又一次转向洛长安:“天色太黑,水畔路滑,侍女失足落水不过宫中小事,本不该惊动殿下的。”
“妾如常处置了就是,殿下请回罢。”
洛长安却瞥向栀月的尸身:“如果我没记错,这侍女名栀月,多年前曾得宋将军接济,而后入宫当差。”
“她的未婚夫婿曾是宋家军的都尉,当年正是这侍女送上了宋家谋反的证据,将她的未婚夫婿也一并送入诏狱,送上了断头台。”
“潜心取证,揭露反贼,她可算得上是有功之人,如今被人推落水中溺亡,娘娘要草草了事么?”
郑贵妃却只是看着他。
姜满从旁瞧着,只觉郑贵妃的目光异常冷,那双盈盈若水的眸子结了冰,恨不能将人盯穿。
冰层破裂,郑贵妃轻笑:“忘本负义,衣冠枭獍,这样的一个人如今死了,不说死有余辜,也算天道好还,殿下竟为她不平?”
洛长安不答,只平静道:“娘娘既只在乎因果报应,不如将此案交给我,也好尽快查清杀人者谁。”
郑贵妃面上的笑意淡去:“殿下这是要让明正司插手?陛下放权给明正司,可没准了殿下将手伸到我这儿来。”
洛长安不紧不慢道:“娘娘虽多年协理六宫,但手中并无主政凤印,明正司从天子之命,守皇城内外安宁,如今宫内出了命案,接手处置并无不妥。”
郑贵妃冷面以对:“我若说不准呢?”
洛长安道:“若得口谕,明正司自会听命。”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查?”
郑贵妃柳眉倒竖,拍案起身。
她的目光在洛长安与姜满之间转了个回环,最终冷笑,一字一顿道:“洛宁,你真不愧是他的好孩子。”
说罢,郑贵妃拂袖离去。
姜满与洛长安一同走出小亭。
栀月的尸身已被一张素白的方巾盖住了,经过她时,姜满的目光再次停留一瞬。
如果说昨夜她尚对那方绣帕存有疑虑,眼下所发生的,洛长安所说的,已然证实了绣帕的来处。
可见栀月的模样,她会拿着宋清晚的绣帕,会在意识不清时寻她,并不像是郑贵妃与宫侍口中那个忘本负义的人。
只是姜满心中思索,却没办法再问问她了。
在这皇城中,人的死从来都很轻易。
有洛长安在,明正司的人很快赶到,将栀月的尸身带离了淙明湖畔。
姜满也与洛长安一同离开御花园。
走在宫道上,她问:“殿下为何要接手这桩案子?”
洛长安侧首看她:“明正司的职责所在。”
姜满却追问:“当真?”
洛长安转回目光,点了点头。
姜满笑了:“殿下,你骗不到我的。”
——洛宁,你骗不到我的。
洛长安猛然停下脚步。
姜满走出段距离才发现,身畔不知何时空了。
她回首,见洛长安还立在原处,轻唤了声:“殿下?”
洛长安掩去面上恍惚,跟上她。
“当年长公主与宋将军结亲,宋清晚与我母亲亦曾相识,我在她身边见到过这个名叫栀月的侍女。”
他的目光落在姜满身上,缓缓道,“当年筠山一劫,宋将军参与谋反一事本该更详细商榷,除了已被斩首的宋家军都尉韩凛,这个侍女是唯一接触过证据的人。”
姜满垂了垂眼。
如此说来,八成是宋家一案存疑,有人生怕栀月吐出些什么,当年令她失了神智,如今杀人灭口。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要等到如今?
走到宫门处,姜满停下脚步:“殿下,静法寺一行……”
洛长安与她一同立在马车下,言辞有些小心翼翼:“你已想清楚了?”
姜满点头:“想清楚了,六月十九,我在姜府等着殿下。”
洛长安眸光微动。
姜满又道:“但我有一事,便是要今日此案的结果,殿下也可以将此看做是一场交易。”
洛长安欲言又止,最终垂了垂眼,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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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自宫门驶出,穿过长街,午后的阳光愈发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