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轻动,里面传出道和蔼的声音:“起来罢。”
李姑姑上前拨开帘帐。
姜满缓缓站起身,抬首。
太后正倚在床畔,望来的目光里满是疼惜。
她的精神果真不算好,面上没什么血色,一瞧便是缠绵病榻多时的模样。
上一世,姜满未曾看清过这位太后的面容。
她与洛长安成亲太早,许多世故往来不必亲力亲为,大小事宜都无需挂心,几次面圣,与皇上提及太后时皆是问询安康的寥寥数语,成亲后与洛长安一同来寿安宫拜见,也因太后病中歇息未能得见。
如今近距离瞧过,才知她原有一副这样宁静宽和的面容。
“来给哀家瞧瞧。”
太后招手引她过去,目光慈爱,“果真是小冉的孩子,与小冉像极了。”
单字一个“冉”,是姜满母亲的名。
“太后娘娘身体如何?”
姜满屈膝跪在床畔,眼角眉梢都染着乖巧,“母亲与祖母都想念太后娘娘,臣女向她们问询了娘娘的喜好,自元陵带来些逗趣的小玩意儿给娘娘。”
“瞧见你,哀家的身体便好多了。”
太后弯着眼睛,大概是笑起来的缘故,气色似乎也好了些许,“难为你这孩子记挂着哀家,实在是有心,哀家……该送你些什么当做见面礼呢?”
姜满仰起脸来朝她笑了笑,问出早已在脑中备好的话来:“臣女在元陵时常听祖母提及太后娘娘,如今见到娘娘也好似又见到祖母,臣女什么也不要,只想替祖母问娘娘一句,今生可还能回长堤一叙?”
话音落,太后手中的木珠串轻抖了抖。
她叹道:“柳暝河桥,花满长堤,乌沙堤……哀家此生是回不去了。”
姜满垂了垂眼。
当年母亲所言与如今状况八九不离十,祖母与太后多年故交,直到如今情谊也不曾消弭。
“不必替哀家惋惜,人生在世,有憾才是常事。”
太后并未沉溺在伤感的气氛里,转瞬恢复如常,拉过姜满的手,“你这孩子漂亮又伶俐,今日见你,哀家实在欢喜。”
她握了握姜满的掌心,将腕上的木珠串渡过去:“这只护身手串是哀家年轻时到太康礼佛所求,跟了哀家多年,如今便送给你,权当是你我祖孙二人的见面礼。”
未料太后会赠这样贵重的东西,姜满匆匆推拒,手却被攥着,没能动弹分毫。
姜满只得道:“太后娘娘疼爱之心,臣女全然知晓,这手串是娘娘随身之物,合该跟在娘娘身边,护佑娘娘安康顺遂。”
太后拍拍她的手:“哪儿有什么该与不该,哀家喜欢送你,你收着就是。”
“你一个小孩子家跋涉万里来燕京城,孤单无依的,总该有个傍身的东西——哀家这个做祖母的给你多少都不为过。”
姜满自知不该再推拒下去,遂点头谢恩。
许是太后的目光太过和蔼,她的眼眶竟有微酸。
有那么一刻,她忽而在这样的目光下想到祖母,想到母亲与兄长,当年自元陵一别,至死也未能再见,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在万里之外的燕京感到若祖母般的宽和慈爱。
正说着话,宫人叩门通传:“太后娘娘,三殿下到了。”
“他倒会挑时候。”
太后松开手,笑了,“来得正好,才想同你说说他,他便来了。”
姜满站起身。
高脚香炉上的轻烟飘散又聚拢,天光自殿门洒入,照亮浮跃飞舞的尘埃。
一道身影绕过屏风。
少年穿一身素白的锦袍,衣上压着浅金的暗纹,腰间的坠饰改做一只鎏金坠,手上的玉韘也换做了小巧的金玉样式。
他身上做配的饰物讲究又妥帖,衬得那副容颜愈发矜贵漂亮,姜满没忍住多瞧了他一眼。
洛长安似乎留意到她的眼神,也朝她看来。
姜满很快将目光移开了。
她弯身行礼:“臣女见过三殿下。”
洛长安上前扶她。
姜满直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洛长安的眸光随着她退开的动作暗淡一瞬,又很快掩下。
他问:“昨日你初到燕京,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姜满与他客套:“承蒙殿下挂怀,一切都好。听闻府中上下有殿下帮忙打点,昨日疏忽,未曾谢过殿下。”
“些许小事罢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洛长安已上前行礼,“见过皇祖母。”
太后本支着手臂瞧着二人言语,见洛长安走来,目光落到他身上。
“你来了。”
她面带笑意,“你来的倒是巧,昨日不来前日不来,偏偏她今日来看我,你跟着便来了。”
“昨日与陛下提及皇祖母,他惦念您的身体,孙儿便想着,今日该代他来探望您。”
洛长安也不否认,“眼下看来的确赶得巧些,让皇祖母见笑了。”
“原是如此,你有心了。”
太后的眸光深了半分,了然点头,“也好,你这时候来刚好,哀家正要同她说起你。”
洛长安微愣:“不知皇祖母所说?”
太后朝姜满招招手。
待姜满与洛长安并肩立在床畔,她伸出手,又将二人拉近些:“你们的婚约哀家早有耳闻,今日见你们站在一处,哀家很高兴。”
骤然提及婚约,姜满垂了垂眼。
指尖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一片微凉。
姜满眼睫微颤。
太后正牵着她二人的手拢在一处,而她的掌心,正覆在洛长安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