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握兵权,只换来一纸文书可擒不住。”
洛璟并未在意她的动作,踢开矮榻侧的两具尸身,不紧不慢地蹲下身来:“看来皇嫂有更好的办法?”
他靠近姜满,看清楚她颊侧溅染的血迹,看清楚她因他的靠近而下意识颤抖的指节,轻声笑了。
他是见过姜满初来燕京时的模样的。
少年意气,折花纵马,少女像是明明当空的太阳,单是立在那里便足以让所有人为之侧目,只弯一弯眉眼便叫人望见一整个三春盛景。
可如今她落在自己手中,俨然已变作一只受了惊的雀鸟。
雀鸟的羽翅溅了血,鲜血太重,它便再也振不起翅来。
只是旁人的血实在脏污,溅上去太过难看,洛璟这样想着,抬手,想要擦去她颊侧的血迹。
冷意靠近脸颊的一瞬,姜满偏头躲开了。
洛璟转去钳她的下颌,指节微微用力,在她的颊侧留下两道殷红。
他本以为姜满会挣扎,可他用指腹拭去那一点残红,转过眼,却见她摸索着捏住了案上的另一只茶盏。
茶水晃动,飘在水面上的一片细叶浮浮沉沉,姜满好似不在意他的举动,在他的钳制下从容抬眼。
那双眼黯淡,死寂,好似十万萤火落进去也再照不亮。
姜满鲜少地为他斟了一盏茶。
“做个交易吧,洛璟。”
洛璟松了松指节。
自姜满被囚在西清园后,从未如此神色柔和,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可洛璟看着眼前人,却不知为何,好似看到了方桌上孤注一掷的赌徒。
姜满道:“带我去见洛长安,作为交换的条件,你要他退兵,要他在众人面前立誓不入燕京城,这些我都能做得到。”
洛璟没有接她敬来的茶盏。
“皇嫂要我如何信你?”
他感到可笑,玩味道,“皇兄手段颇多,若是耍了什么花样带走你,臣弟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啊。”
姜满惋惜般抬腕,先于洛璟伸来的手一步,将残茶横洒在二人间,“若是未等见他,我这个筹码就折在你手中,以燕京如今的兵力,能撑上三日么?”
洛璟没能接到茶盏,目光一凛:“你做了什么?”
姜满朝他晃了晃手中茶盏。
“你服了毒?”
洛璟恍然,瞥向倒在地上的侍女尸身,冷笑一声,“皇嫂的确有身蛊惑人心的好本事,无论什么人都能收为己用。”
姜满撑起身。
她扶着案桌缓缓走去,抚上那侍女的脸颊,抚合她未能瞑目的眼睛。
“与她无关。”
“你日日要我去观刑,我总不能一直空着手回来。”
姜满抬首,双眸一片沉冷,面上却久违地露出笑意,“明正司的牵魂引,不出半个时辰起效。洛璟,我不要你的命,但你未必还有本事留住它。”
那是明正司暗卫随身所携,用于自戕的无解之毒。
唤来御医证实茶中毒药,洛璟的神色更阴沉几分。
他设想过眼下境况,所以自姜满入宫后便遣人时刻盯着,以防她寻死自戕。
他本设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局。
洛长安的谋反,姜家的覆灭,届时洛长安背后无人,皇位落在他的头上顺理成章。
只是他未曾想过,洛长安手中筹码如此之多,北地沈家的支持,西境秦王的拥趸……还好他当初设计留下了姜满,才得以从这场局中捕捉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被家中养得太娇贵,被洛长安护佑得太严密,像是一颗从未染过尘的珠玉,无从知晓皇城诡谲,也从未见过俗世晦暗。
为了救只一面之缘的人留在燕京城,亦或是为了阻止他取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甘愿入宫为质……
她的善念太容易被勾起,利用她的恻隐之心实在轻而易举。
可他偏要叫她知道,她悲天悯人的眼泪才是最锋利的刃,只稍许用力,便能反将她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他命人断了姜满与外界的联系,用药吊住她的命,却没想到她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从刑牢的罪人手里取了毒,自己更险些着了她的道,险些喝了那半盏毒茶。
洛璟瞧着混在一处的茶与血,咬咬牙。
在姜满眼中,姜家被洛长安牵连而亡,他留她本就是要将她当做谈判的筹码,如今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若真能让洛长安停手,也算物尽其用。
若是不能……届时叫洛长安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面前,叫他悲痛欲绝而无力回天,也未尝不是一件畅快的事。
燕京近郊已驻扎了不少兵将。
城门内围着等候谈判结果的燕京百姓。
洛长安率一轻骑队候在城楼下。
他骑马立在最前,姜满登上城楼的时候,一眼便望见那个熟悉的影。
素白的发带随着姜满停下的脚步绕在她身前,缠在她的脖颈上。
比手腕脚踝处的铁索更紧,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姜满自幼畏高,寻常时立在高些的楼阁上都觉惊惧窒息,可此刻,她却立得很稳。
她看着城下人,张张口,胸腔却钝痛。
她尽了力似的,喉头生涩地发出半个音节。
“洛……”
洛宁。
她没能唤出声,他们离得又好远,城楼下的人却猛然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