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进站，带了一阵低沉的轰鸣。

叶理收起硬皮本。两本标着序号一、序号十的日记，隔着九年的时光紧紧依偎在挎包里。车祸后，因为心理障碍，他不再搭乘汽车类交通工具，改乘地铁或步行。

边缘车厢贴着beta标志，停在叶理面前。正值晚高峰，beta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在罐头里，汗味，劣质的香水味，乱七八糟的食物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beta车厢独特的“信息素”，一节庞大的临期罐头。

与之相反，中央的ao车厢门可罗雀。乘客们神色冷漠，落座于上等公民专座，面积宽敞，设施先进，空气清新器定时运行。

叶理扯下长袖遮住抑制手环，艰难地挤进beta车厢。

这条线路直达地下城，他不能以omega身份回到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太危险。扮演一名beta对叶理来说不是难事，信息素紊乱的omega没有味道。

叶理抓着扶手，盯住车壁上线路图发呆。过去，他也许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久，能熟练搭乘地铁，熟悉这里大大小小的街道，然而失忆后，他必须牢牢盯住线路图，才能避免坐过站。叶理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身体破了一个大洞，来路与前路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地铁经停，人群来往上下车，车厢变得更加拥挤，外套扣着帽子看不清面目的精瘦男人被人流裹挟着，不小心撞击叶理的后背。

“抱歉……”模糊的道歉声响起。

叶理摆摆手，一句“没关系”堵在嗓子眼，忽然皱起眉头，猛地一转身——哪里还有男人的影子。他低头，包被划破了道口子。

“有扒手！”

“还没到地下城呢！”

“该死的扒手！”

周围接二连三响起被窃者的咒骂声，叶理锁着眉头点了点包里的东西。手机和那本9年前的日记不见了。

“借过。”叶理冷下脸，四下张望一番，迈步向车门边上一个长发披肩，身穿厚外套的口罩壮硕女子走去。

“东西交出来。”他昂昂下巴。

女子慌乱一瞬，隔着口罩闷声闷气道：“……什么东西？”

被窃者们见状纷纷聚拢在二人周围，形成一道人形屏障。

叶理：“车厢人多，不大可能趁着经停这点时间行窃后逃离现场，大概率会在车门等待时机，下一次经停带着赃物离开。”

眼看着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女子情绪激动地辩驳，声音有些古怪的喑哑：“就因为这个？车门附近的人这么多，难不成每个人都有嫌疑？”

人群中传来一声附和：“是不是认错了，那个扒手好像是个戴帽子的瘦男人。”

质疑声大起来。叶理摇头，并不受群情影响，条理清晰道：“扒手确实是男人。你戴着长假发，行窃时塞在帽子里，穿一件内缝口袋的厚外套，塞满赃物后身型便由精瘦变得壮硕，再戴上口罩遮住面容，装成女人并不困难——地下城扒手多惯用手段。你敢不敢让人搜搜这件外套？”

随着叶理的话，“女子”逐渐低下头，刘海遮住大半面颊，漏出来的一双眼睛飘忽不定。

“就是这小子！逮住他！”人群里冲出一个义愤填膺的大高个，“我上星期刚被他偷过！”

这下人证物证具在，眼见形势不妙，扒手撞开同他对峙的叶理，蒙头朝车门冲去。叶理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破了个大洞的包当场壮烈，东西撒了一地。

“北门兜到了，请从左侧车门下车，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地铁经停，叶理顾不上撒了一地的东西，抓住扒手的衣角，“撕拉”一声，外套裂成两半，里头的赃物滚落一地，四周的被窃者们七手八脚帮忙摁住扒手。

“你拿我日记本做什么？”omega盯住扒手的眼睛。

男人捂着脸：“什么日记本，我拿你日记本干什么？我就顺了你个手机和钱夹……”

硬质的牛皮本，晃眼一看，确实像个钱夹。

叶理皱了皱眉，蹲下身收拾起从破洞包里掉出来的东西。

“你的体检报告。”一旁身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捡起信息素检验单，不经意间视线扫过上面内容。

“谢谢。”

经停的站点是换乘点，乘客潮水一样涌出一波，留下一些空位。女人坐上椅子，和叶理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她若有所思盯住omega的长袖和脸。

叶理没察觉陌生人的目光，只低着头检查日记本是否如常。

明朗的声音打断叶理的思绪。

“我见过你。”年轻女人抚着自己香槟色的手提包，不知何时已经坐到叶理身边，饶有趣味道，“你是‘野狸’。”

她看过叶理的直播。

“你和直播里长的一样，不，比屏幕里更漂亮。”女人赞道。

叶理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频道的观众，一下子拘谨起来。女人看出来，挑挑眉：“放轻松，我不是你的粉丝。”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叶理，名片上女人穿着正装，露出公式化笑容，姓名武云英，猫青运营。

武云英咧开嘴角：“我负责主播管理，应该算你的‘上司’。”

她说着，打开手机调出叶理的后台数据，只见一片低谷，唯独昨日凌晨数据呈峰顶式上涨。叶理有种被班主任当面批改试卷的羞耻。

武云英压低声音道：“很少有omega能把账号经营得这么糟糕啊。”

叶理：“……”

武云英：“你是玩票性质做的？不靠直播赚钱的阔少？”

她问的很真诚，叶理很扎心。omega弱弱地反驳道：“我昨天上了夜间排行榜第一呢。”

武云英沉默，发现这家伙直播敏感度真是差劲的可怕。她手指点向屏幕上的几条数据曲线：“停留时长，平均在线人数，粉丝转化率，每一样都糟糕到令人发指，你完全浪费了那次撞大运的排行榜。”

运营小姐一针见血道：“冲上过排行榜第一，粉丝量也只是从三位数变成四位数，你下一次开播的收益只会是这次撞大运的零头。”

零头？叶理心一凛，昨天一小时2000的收益只是昙花一现？

“不相信？”武云英看破叶理心中迟疑，“你发现没，迄今为止，包括那次睡觉直播，你和观众互动的意识几乎为零，直播间太安静了。”

她断言：“你不适合直播，至少不适合一个人直播。”

地铁到站的广播声打断运营小姐的话，被全方位打击一边的叶理站起来，挎着包，垂头丧气冲武云英道：“我到站了，拜拜。”

他刷码离开闸机，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不由得冒了两滴冷汗。

不会真被那个运营给说中吧？

一时冲动打了安抚剂后，身上总共就剩下一百三，别说还郑医生垫付的医药费，生存都快成问题了。

地铁扣掉三块钱，叶理步伐沉重地向租房走去。地下城房租便宜，一个月也要500。月底交租，算算日子就只差一周。

看来午饭也得用营养剂对付对付……

不知不觉，叶理进入地下城地界。从地面回到地下，人眼不大适应地略微收缩，白日的阳光被昏暗的霓虹灯替代，鱼腥气和血腥气交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味。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我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