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刚一失去知觉,阿芙拉就中断了仪式,却无法检查出他异常的原因。她心中有所猜测——拿到“催眠怀表”的那次冒险里,安德森在真心话时间坦白过他持有一件状态特殊的替身类物品,无法转移身体受到的伤害,却能够抵消某种精神层面的污染,甚至包括那些超越位格的知识所带来的影响,只是限制颇多,无法频繁使用。
阿芙拉目前的“不净污染”还做不到这种程度,或许那件物品来自她下一序列的“魔像”。但此时为什么会在虚界触发,让他进入这种应激似的昏迷状态,她却想不清楚。
虚界里的月亮是银色的——那改变的也仅仅是颜色而已,用于仪式魔法时的效果和外界的红月没有区别。虽然这片银白是自发出现,而非她主动控制的结果,但如果这个虚界里潜藏着什么看一眼就会晕厥的危险,她作为实质上的掌控者不可能一无所觉。
伤势过重造成的失控征兆?和玫瑰学派交手时被诅咒类的能力影响了?
确认过他目前的状态不会影响仪式后,阿芙拉再度操控起白蜡烛的火芯,让虚构的银月光芒继续漫过仍暴露着不少伤处的身体。
当然,和穿越前夜空中高而远的朦胧月色相比,出自幻想的这一轮不免过于庞大、过于亲切明亮了。但就算如此,它依然清冷皎洁,落入烛焰中,落入眼瞳里,落入异乡来客心脏深处,不经意搅动着难以排遣的怅然。
猎人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虚界。缺少装饰的房间带有明显的旅馆风格,空气的湿度和气温都表明了他正身处于鲁恩王国南部的某个港口城市,窗外飘来海产市场那独特的咸臭鱼腥气。
太阳已经从至高处滑落,黄昏的雾霭为墙壁镀上一层粉金。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从何时开始失去了意识。从前奥克法治疗的时候,他可没有过仪式进行一半人先昏迷过去的经历,难道真是一过二十后半就上了年纪该服老了?
安德森一边心里犯嘀咕,一边动动手臂,摸到了就放在枕头边的黑色短剑,下意识攥紧了。
“燃烛人”背对窗外斜阳,坐在房间唯一一把安乐椅上,黑纱叠起来缠绕着手腕,食指慢吞吞摩挲着转轮枪口。逆着夕晖的身影轮廓朦胧,那双颜色极浅的双眸在昏暗中略显迷离,眼神却不起波澜,保持着难以捉摸的审视。
“……”嘴角本能浮起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一瞬,安德森匆忙坐起来上下检查一番,确认没有缺少哪块零件,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随后,他摸了摸和前一天比变化不大的少许胡茬,把差点变为苦笑的嘴角按了回去:“还好还好,没缺胳膊少腿,手也能动弹了,看来治疗很成功啊。也不像罗塞尔童话里那些倒霉主角,睡醒发现二十年一百年已经过去……呃,没有过去那么久吧?”
“七月三十号,星期一。”阿芙拉嗓音沉凝地回答。
“是有点……啊?我不是只昏迷了不到一天吗,你这幅表情害我差点以为要长眠不醒了。”
安德森在床垫上盘腿坐起来,除了仪式治疗后残留的强烈虚弱感之外,没有觉出什么异常,骨头还有点脆,四肢使不出力气,但这是正常现象。至少他身上没有肉瘤之类的表征,思维也没有明显的断层。这让他更奇怪那件物品为什么被触发,但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压下了好奇。
“你很正常。”阿芙拉继续没什么表情地说道,“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
“作为救治的代价?很合理,只要我能做到。”
“燃烛人”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门口,装入七枚猎魔子弹的转轮在掌心高速转动。
“很好,走吧,跟我去开房。”
“什么?”
跟着站起来的安德森腿一软,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跌回床上。
“这,这当然没有问题,我很乐意奉陪,但现在有点,我是说,能不能等我再恢复恢复,现在,不太行,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不太行……”
他顺手把死亡短牙塞到了随手就能抽取的位置,摇摇晃晃地站稳,视线落在那一身丧服的背影上,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
对于“催眠怀表”那种强制真心话的交流模式,安德森心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排斥的情绪。真话也好假话也好,对他来说所有形式的交流本质上都是同一回事,既然当时两人都没有反抗的手段,那就顺其自然,干脆接受。
况且,过度剖白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像阿芙拉·苏曼这种我行我素的自闭症,如果不是“催眠怀表”那次经历过于难忘,接到求助后最多给他几瓶吊住生机的药剂,不至于让这个搜集情报抵债的“资产”当场死亡而已。
能让一个除非达成目的所必要的工作之外,完全不想理会这个世界的人做出额外的行动,安德森既高兴,同时又无法彻底放下怀疑。
——“收割者”只是不擅长神秘学手段,不是没有灵性,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在战斗中被玫瑰学派的袭击者种下诅咒。让那件能自我净化的替身物品被动生效的,只有可能是在虚界发生了什么他理解不了的事。
“阴谋家”和“背信者”在这方面都没有什么好名声……安德森嘴角的笑容不禁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