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细想妈妈是用怎样的心情画下的它,更不敢深思发现儿子瞒着自己改换志愿这件事,会不会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怀颂卿的手自油彩表面拂过,飘散的思绪因为指尖的湿意而骤然收敛。
他翻转画框,移开四角用于固定的夹子,将画布从支撑结构上分离开来。
先前被底框掩盖的画布边缘得以重见天日,怀颂卿拧眉盯着上面显露的两行字迹,是怀漪漫偷偷留给他的临别赠言。
“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妈妈。”
“建筑很漂亮,愿你可与我不同,终行至理想地。”
恰好这时,阚泽拿着风筒推开了贵宾室的门,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坏颂,你别吓我……”
阚泽赶紧把门关严,快步走到怀颂卿身旁,定睛瞧着对方脸上的泪痕,“这是怎么了?”
怀颂卿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画布,将之移到阚泽面前。
“漫姨她……”阚泽读完纸背上的两行字,也不自觉地喉头一哽。
他打开吹风机,调至低档位,轻柔冷风慢慢把泛着潮气的画布吹干。
结束后,阚泽收拾好桌面的物品,重新搁回保险柜里。
接着,他转向怀颂卿,提议道:“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怀颂卿微微颔首,率先操控轮椅出了贵宾室。
*
蒲城南郊,一家地下洞穴主题的酒馆包房内。
怀颂卿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手里握着只威士忌杯,酒液随腕骨的动作轻晃。
“坏颂,有件事我以前没问过。”
阚泽出言打破沉默,“当初离校后你决定放弃建筑,乖乖进入游氏做管理。你是把那次毕业作品展,当成漫姨自杀的主因了,对吗?”
怀颂卿没有应声,只是仰起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阚泽于是继续道:“漫姨一直把她没实现的油画梦寄托在你身上,心心念念地盼着儿子能成为一代大家,可最后却发现你偷学了五年建筑。
说实话,我也一度以为漫姨因此遭受巨大打击,谁知她其实是……好在,如今我们总算明白了,漫姨她从未怪过你。所以坏颂,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可是,我也并非全然无辜吧。”
怀颂卿灌下一大口威士忌,将酒杯放回桌上。
“理想落空,丈夫出轨,临了连全心全意培养的儿子也背离了她的初衷。
阚泽,我没有因为自己坚持学习建筑而后悔过,只是遗憾由此令她对我失去了信任。以至于在最绝望时,她宁愿选择把一切讲给久未谋面的初恋对象听,也没想过依靠她的儿子。”
“未必是不信任,或许只是难以启齿。漫姨从小被呵护着长大,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因而越是面对至亲,便越是不想展露她的溃败吧。”
阚泽拎起酒瓶,“错的是游凯程和许冉姐弟俩,该付出代价的是他们。”
“改换高考志愿,可以说是为追寻理想。但作为儿子,对她的状态关心不够是事实,这点我永远难辞其咎。”
怀颂卿牙关紧咬,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苦笑着冷哼一声。
“所以,我曾经觉得不如索性就瘫了吧,也是活该。”
阚泽笑笑,撇嘴接茬:“何止啊,我看你那时候分明是想拖着他们三位一起去死。交给我做的许多事,约莫也都打算你自己担着吧?
说起来,这还真是得感谢小颜先生啊,及时打断了你的作死之举……”
怀颂卿闻言微顿,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六年前与颜予分别时的一幕。
阚泽还在喋喋不休地为怀颂卿抱不平:“那几年,出于对漫姨的愧疚,你对游凯程可谓言听计从啊。放弃建筑,拼了命地替游氏开疆拓土。结果呢,他们才尼玛是真正的元凶。”
怀颂卿低头抿了口酒,心绪却仍旧停在六年前。
彼时,他背负母亲离世的负罪感,对悲痛欲绝的父亲百依百顺。
而今,与其说后悔上了游凯程情深似海的当,不如说他更遗憾因此选择辜负那双望向自己的、赤忱满眶的眼眸。
怀颂卿拿起电话,点开微信,视线在置顶的对话框上停驻良久。
尔后,他按灭屏幕。两指轻捏住手机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明天所里的会,定在几点?”怀颂卿蓦地问起阚泽。
“啊?”阚泽还沉浸在对元凶的义愤填膺里,懵了一瞬才答,“十点。”
怀颂卿颔首,起身走到轮椅旁。
“我有事先走一步,要不要帮你叫个代驾?”
“代驾?我来之前就找好了啊。不对,等等,你要走去哪儿?”
阚泽懵了再懵,把酒杯丢回桌面,磕出一声不满的脆响,“明天的会,你这是又打算溜?”
怀颂卿已经坐上轮椅,往包房门外去:“放心,会准时到的。”
出了地下洞穴酒馆,他偏头瞅一眼繁华街道尽头,楼宇间的橘红色悬日正要隐没进地平线。
怀颂卿眉目间的神色放柔几分,转而拨通司机的电话。
“王叔,刚在微信上分享了定位给您。麻烦过来接我一下,想回趟酒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