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泽得知消息,赶到现场,正瞧见酿酒师罗毅伸手去扯在贴标签的虞栋栋。
不知情的虞栋栋没有任何防备,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周围的葡萄藤都已上架,根根木桩立在地上,搞不好会磕出大问题。
阚泽急得边往前冲,边喊出一连串:“诶诶诶……”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颜予一把拖住虞栋栋的后背,将人揽到自己身侧。但罗毅的手也因为惯性,径直甩到了颜予脸上,指甲在他冷白色调的皮肤上划出长长一道红痕。
因为这个始料不及的意外,嘈杂场面刹那安静,双方僵持对峙。
阚泽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没心思细想,赶忙按了接听。
怀颂卿咽下口中的咖啡,问道:“晨会开完了吧?颜予入职还顺利吗?”
阚泽下意识环顾四周,这哥们是在葡萄藤上安监控了?!
“啊?”阚泽轻咳一声,“利,挺利的。”
顺利是不大顺利,但身手挺麻利的。
阚泽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而后抓紧转移话题:“检查都做完了?手术时间定了吗?就先别操心其他的了,好好听医生的话。”
说完,阚泽不等怀颂卿回应,立马挂断。多少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好在眼下天高医院远。
阚泽将手机揣回裤袋,刚巧听到颜予对罗毅说:“师兄,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罗毅虽不是故意,但毕竟伤了颜予。他看着对方脸上的血道子,面色阴沉地点了头。
颜予领着罗毅往主楼走,经过阚泽身边时,同他交代道:“阚经理,我用下会议室。”
阚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个来回,语气如常:“用吧,几下都成。”
*
两人进入会议室中,相对而坐。
罗毅是个急性子,不懂迂回地开了口:“颜予,人不能出息了就忘本吧?你明知道那些都是师父当年的心血!”
颜予留意到罗毅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也干得起了皮,便主动倒了杯水递过去:“师兄,喝口水,昨晚又在酿造车间忙活一宿吧?”
罗毅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不过说话语气依旧不善:“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师兄……”
颜予不甚在意地笑笑:“你肯不肯担,我这辈子也都只有一个师兄。”
闻言,罗毅不禁有些意外,没接茬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师兄,你等我一下。”颜予起身,去楼上宿舍取来一个泛黄的记事本。
再回到会议室,他径直在罗毅身边的位置坐下,翻开本子的其中一页,摆到桌面上。
“师兄,并非我忘本。师父他从来就不是固执守旧的性子,很多年前就曾跃跃欲试地想要更新种植品种,尝试混酿,后来更是连改革酒庄的计划书都写好了。只是最终,他还是不愿违背怀家老爷子生前的坚持。”
罗毅自然认得师父带了很多年几乎从不离身的东西,他扫了眼纸面上的内容,自嘲似地笑了笑:“我确实不如你了解师父,他向来什么都和你说,最重要的东西也都留给你。我这个资质平平的首徒一贯不如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师弟得宠,不是吗?你嗅觉超群,天赋绝佳,如今看来也属实是比我出息的多啊!”
罗毅将记事本推回颜予手边:“当初师父突然病世,怀颂卿忙着为他父亲的游氏集团打天下,无意回来接班。酒庄便交给了游氏派来的人负责打理,我听凭安排,放弃了总酿的位置。可这几年,颂卿落入这般艰难的境地,那帮见利忘义的家伙早都另谋出路,我苦苦守着到底换来了什么?这强者为王的世界真就半点不讲先来后到的,是吗?”
颜予默然一瞬,坦白直言:“不出意外,我只会在这里待上一年。若师兄真的愿意放眼全局,接受变革,到时依旧会是总酿位置的不二人选。
至于别的,师父当年或许确实对我关注要多些,但大部分是因为怜悯我孤苦无依,只有自己。
还有,所谓的出息,如师兄所言,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这里。纵然不是挂着总酿的头衔,在业内人眼中你也早已成为颂卿的招牌。你与酒庄密不可分,有个这样的归属不好吗?
而我呢?踏遍四大洲,游走于新旧世界的各大名庄。可再多成就,别人提起来,我也只是一个我,不属于任何地方。师兄是真的打从心底觉得这样更好?”
见罗毅似被安抚住了,颜予回归正题:“拔藤,势在必行。其一,我们目前种植面积有限,老藤太多导致整体产量过低,且收成多少全仰赖年份。其二,物以稀为贵。留存大量老藤,不但不利于酿制新品,还会影响它本身的价值。
眼下,市场上的畅销品类分属两个极端。要么顶级,要么普及。所以我的想法是,接下来由师兄继续负责酿制你擅长的老藤干红,但只要精品,之后会有专门的销售渠道。
我则从更加适口也更为普罗大众所接受的品类入手,腾出的地块用来种植新品种,这样可以确保几年后的颂卿面对市场变化,亦有多重选择。
另外,我离开得太久,对于目前的酒庄来说只能算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日后应该还有很有需要向师兄请教的地方,师弟在这里先谢过了。”
罗毅脾气虽急,但对酒庄和酿酒皆是一片赤诚,此时明显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嘴上没彻底松口:“请教我可不敢当,你做领导的问了,我还敢不答么?”
临出门时,罗毅头也没回地补了一句:“你那脸……记得涂药。”
空荡的会议室里,颜予卸下全身的力气,仰靠到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揣在裤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复又闭上眼睛叹出了第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