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十岁的萨菲罗斯看着眼前佝偻着身体,骨瘦嶙峋的邋遢男人,男人正皱着眉头,盯着幽绿显示屏幕上的数据。
宝条并没有加斯特博士的优秀与亲切。
萨菲罗斯不喜欢他,很多人都不喜欢宝条博士。
自他出生起,就没有所谓的“同伴”,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从他第一次产生名为“自我”意识的时候起,伴随他的是猎杀训练与浸泡魔晄。
所有人予以他完美的期望,他也可以轻松做到他们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除了接二连三的试验,其他接受到的讯息就只有宝条那些疯狂的科学言论,这个男人的头脑中已然容不下其他东西。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忽然,宝条咯咯笑了起来,唇角在脸上勾起诡异的弧度,厚重污脏的眼镜片反射着幽幽光线。
“了不起,了不起,”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极度的兴奋,按着桌子直起身来。他冷冷瞥着安静站在一旁的萨菲罗斯,意味深长的说,“真是我了不起的杰作。”
冰冷的液体逐渐吞噬他的感官。
在浸泡在魔晄,失去感知之时,他内心充斥着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魔晄中窥伺着他的肉身,每次他都会尽量的使自己保持清醒。
萨菲罗斯总有一种直觉,从第一次浸泡在冰冷的魔晄中开始,忽然冒出来的陌生感知总会将他的思绪抽离。
莫名其妙的,心有所感似的,带动着他的精神,就连心脏都随之慢涨着,腾升起一点点欣喜与骚动。
他的体内像是在逐渐生长另外一股意识,与他现在的“自我”相违背。
这种反应在他的世界中属于极其陌生的存在,他拜托医护人员进行了全身体检,什么问题也没有检查出来。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检查报告单,入目是正常的,甚至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指标,陷入了少有的迷惘。
异样的感觉时不时冒出来,毫无征兆。
他很清醒,那股陌生的情绪与尚未成型的意识并不属于自己。
今天这是他最后一次浸泡魔晄了。
他听到宝条不耐烦的嗓音:“加大魔晄浓度。”
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液体漫上他的身体与口鼻。
他的脑海中被黑暗填充,意识昏沉中,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小小的,尚在襁褓的孩子。
他和那个孩子相互依偎着,炙热的躯体一起沉没于满是碎冰的湖底。
他猛然警觉,睁开双眼,入目是苍茫雪山,有个身影在自己眼前,颓然的倒在厚实的白雪中,过分旖丽的红色在他脚下铺展开来,像一场盛大的花开。
满天的冰雪映衬着用生命开出的绯红花朵,闪烁着点点碎裂的星芒。
如此刺眼,又闪耀。
另一股意识阴凉的漫过他的思绪,心脏忽然闷痛,指尖冰凉不已,呼啸的暴风雪倏忽静止,开始疯狂倒退。
盛开的艳丽花朵归于一个胸口的原点,黏稠的鲜血回溯于躯体,但无法复原温热的触感,冰雪消融,显露深埋地底的累累白骨。
它们好像都是同一个人的尸体,在无数的轮回中沉寂于此。
最后一声枪响打破了短暂的喧嚣,重新回归线程的子弹在炙热扭曲的空气中化为黑色颗粒,浩大的淹没他视线。
世界回归一片虚无。
幻觉的消失同样带走了萨菲罗斯所有的体温与知觉。
魔晄浓度过高,超出了设备可控制的极限。
实验室内警报声尖叫着,响个不停。
宝条冷冷的对身旁的助手说道:“魔晄已经对他没用了,取消这一项没意思的实验吧。”
魔晄被排出,他失神的望着冰冷的实验室,不自觉的摩挲着寒凉的指尖,似乎那暴风雪并未离去。
萨菲罗斯帮助宝条记录好新一次的身体数据后便沉默离开。
他离开的时间比以往要早,可能是因为新的数据太过于无趣,宝条将他放出来后便搁置一旁不再理会。
离开实验室,高空走廊上空空荡荡。
米德加很少看到月亮,世界被黑暗浸染,只有指示灯在暗淡发光。
是啊,已经是深夜了。
只要稍微用点力走路,便会有轻轻的寂寞的回响,在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回响伴随着他回去的路。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她很矮,身高堪堪到达自己的胸膛,四肢过分瘦弱,像是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营养不良的状态。
那个女孩立定在落地玻璃窗前,冷漠的俯视着下方灯火璀璨的城市。
这条路上,几乎不可能出现其他人。
这是宝条为他专门开辟的通道。
仅仅只是眨眼的瞬间,那个身影再次消失不见。
萨菲罗斯确认,自己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他负责将自己的细胞提供给宝条,然后投身猎杀怪物的试验,抽一次血,猎杀一次怪物。
怪物的等级一次比一次高,抽血的次数越加频繁。
他不知道不是抽的血太多了,开始出现精神恍惚的状况。
例如,他每次斩杀完怪物,训练室的铁门开启,放他出去的时候,他会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等待着自己。
头脑自动冒出来一些来回闪烁的画面,看到她蹦跳着奔跑在惨白的实验室中,没有温度的白炽灯光落在她卷翘的发丝上会有初升的太阳那般,金色的妥帖的温柔光芒。
她会为自己细心擦去身上沾染的血污,柔软温热的指尖会小心的清洁那些看起来并不用在意的伤口。
自己比她高上很多,她会安静的抬头看着自己,嫌少流露出情绪的脸上有时会对自己露出安抚的笑容,那双闪着温润光泽的眸子,盈满了他从见过和体会的关切。
等他再次眨眼的时候,那些画面和人影尽数消失。
像是自己臆想,又像是本该如此。
萨菲罗斯的心脏每次都会高高扬起,又轻轻坠下,束缚在空洞无趣的世界中。
冰冷的实验室中,再次剩下他独自一人。
灵魂在微不可闻的酸胀。
又是那瞬间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在波动。
【那是时空遗留下来无法抹消,烙印在灵魂中的记忆碎片】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冷静陈述着,这道嗓音他再也熟悉不过——
那是自己的声音。
年幼萨菲罗斯在黑暗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将其铭记吧,新的世界会再次以你为延伸】
暴风雪又开始在他的心中肆虐,幻象将他困住。
如果自己不再是自己,如果自我被未知掌控。
那他还能是谁呢?
他,不愿意沉溺在虚假的幻觉中。
他,不愿意共享自身的使用权。
他,更不愿意让出来自己仅有的东西——
他从过去脱离,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禁锢在灵魂深处,黑色粒子像是一场暴雨,迅速蔓延,就连片段的回忆也变得阴冷潮湿。
那个伴随自己而生的另一股意识占领了他身体的主导权。
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事情。
心生动念之间,那个意识稍有松动,萨菲罗斯恍然回神,莹绿色的魔晄马上将他淹没。
另一股意识抽离,重新获得自己身体控制权,萨菲罗斯强行压抑着体内的那股躁动,才让自己兴奋鼓动的心跳趋于平静。
手中空落落的,他立马反应过来,屏气凝神潜入水下,拉起沉入水底尚在昏迷中的她,将她拢在怀中,重新回到岩石上。
她的呼吸几近停滞,胸膛只有微不可闻的起伏,蜷缩在臂弯里身体很轻,像是即将随着溢出地面的魔晄而去。
萨菲罗斯左手搭上纤细洁白的脖颈,脉搏在缓慢鼓动,似乎只是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