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敢从大门出去,这样势必会惊动门房和江锦绣。她知道父亲现在余怒未消,可以她刚才站在楼上那样望着他,却舍不得不跟他走。两个人翻墙出去的时候,乔笥回过头,正巧看见负责清洁的阿姨路过长廊,她只好伸出手挥了挥,换得阿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景乐南忍不住笑出声。乔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丢脸死了,我都再没好意思回来了。”
“那不正好,以后哪儿也不去,永远给我当景太太。”
景太太,她低下头微笑,从未觉得这个称呼竟然如此甜蜜。
她其实从未奢望这个头衔长久,他却亲自给予了承诺。
乔笥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从小乔远青太忙,江锦绣又敷衍,每次兴致勃勃地提出总是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也就兴味寡然。
景乐南替她拉好安全带,“时间正好,现在出城不堵车。”
“现在?我们都没买机票。”
景乐南摸了摸她的头,笑,“我们自己开车去,慢慢开,看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
于是,他们就这样出发了。
北上太冷,两个人临时研究了地图,于是从C城的周边一路南下。路上的景色渐渐由色彩斑斓到满目绿色盎然,气温和季节的回转变化,让她有一种仿佛时光倒流的错觉。一路想走就走,想停便停。趟过急喘的河流,也试过在荒芜一人的野地独宿。天似苍穹,黑压压的草像是太海的浪,被风吹得层层叠叠起落。在清晨见过第一缕阳光从天边的云层边缘渗出,也看过黄昏时最后一抹阳光从大地上消失,见过惊涛拍岸的悬崖峭壁,也见过深夜街头一盏盏等待夜归人回家的灯火。芸芸众生,各式百态,平凡而温暖。景乐南大约是想她忘了这段时间发生的零零总总,而她也是真的忘记了。每天早上起来,看到镜子里那张明明晒黑却神采奕奕的脸,她就真的觉得一切阴霾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最后一站是最南端的城市。这里还是夏季一般,满大街的草帽和凉拖,俨然世外桃源,浑然不觉北国的这个时候已经飘起了初雪。因为还不是旅游旺季,大街只有三三两两的散客,越发多了几分悠闲。她忆起初初同他出游的那次,也是南国风景,彼时她认为他是一个纨绔子弟,可如今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订的酒店就在大海边,从顶楼的高度望去,海水湛蓝。有往来的船只在脚下游过,白色的海鸟盘旋在同样湛蓝的天空。酒店的不远处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商业街,有专门卖冰椰水的摊位,景乐南买了几个放在阳台。起晚风的时候,阳台上的白色贝壳风铃被撞击得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音,而她就蹲在阳台上,给每个椰子都画上了各式各样的笑脸,齐齐整整地排着,其乐融融一般,她竟舍不得打开其中一个喝了,左右为难。
景乐南从书房出来倒水,路过瞥了一眼,见她纠结的样子忍不住好笑:“……一团孩子气。”他走过来将她抱住,“饿不饿,我们出去吃海鲜?”“嗯,可以,但是我不想在酒店吃。”她想了想,兴致勃勃地指着不远处那端灯火通明的地方,“我们去夜市吃。”他明显迟疑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会不会人太多?”
乔笥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人对生活的品质要求高,大约是没有去过夜市这样的地方。其实她也没怎么去过,小时候家里管得严,连用餐礼仪都要耳提面令。上大学的时候倒是去过几次,跟着安安和洛琪,惬意地拿着新鲜出炉烤串,大大小小的街巷穿梭嬉笑。而那样的时光,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时间太漫长,长到过去的影子都渐渐被抹掉,而她却如此遗憾。遗憾已经不在的人,遗憾在那样青葱的岁月里没有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没有任何办法,将一个人从一段时光里替换掉。
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乔笥觉得鼻子有点酸,她回过身抱住景乐南,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人多才热闹,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景乐南微微僵住身子,似乎还没从她的难得的主动中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回道:“……好。”
海鲜街的夜市品种繁多,琳琅满目,水果摊小烧烤各类吃食教人目不暇接。景乐南拉着她的手,漫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身形本就高大俊朗,加上气质出众,竟一路纷纷引人侧目。她走在他的身侧,心底不由泛起微微的甜。那些曾经属于少女时代的隐秘小心思,这一刻似乎终于被满足了。他们沿着摊位一路慢慢走,她竟盼着路再长一些,最好没有尽头。
可路当然是有尽头的。
景乐南不可思议地停下脚步:“这么多的东西,竟然都没有你想要吃的?”她其实哪里有心思看那些东西,她都只顾看他去了。可她哪里敢明说,只能小心试探地:“要不然,我们再往回走一遍?”景乐南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就这样的地方还值得再走一遍?”她努力争辩:“你又不懂,女孩子逛街挑东西都是这样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继续鄙视他:“在C城人人还说你是风流了,结果连陪女人逛街都不会,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万花丛中过。”
景乐南被她的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弄得一时无言,只能再次牵起她的手,长叹一口气:“走吧,不然也不知道你又罗织什么罪名出来。”
最后,他们挑了一家吃专门海鲜的排档坐了下来,老板娘是个微微胖的妇人,热情洋溢地推荐了不少档口的招牌菜。肉质鲜滑无比的清蒸石斑,碧绿的菜心,再配上香喷喷的海胆炒饭,的确不禁令人食指大动。食客们三两一桌,或谈笑,或行酒令,潮潮的海风从海面吹来,吹得泛起皮肤黏黏的感觉,其实并不是那么舒服的,可她却吃得满心欢喜。毕竟,这样的烟火人间谁会不爱呢,尤其,他还在身边。
吃完饭两人沿着海岸散步。
伫立在前方的白色灯塔,闪着沉默的光芒,向茫茫大海中发出恒久的信号。晚上的海涨潮了,巨大的海浪卷起浪花,一波波地拍打着沙滩,摔了满地的碎,复又起始。她出神地望着潮涨潮落好一阵,忽然道:“我们回去吧。”
景乐南诧异:“怎么就想回去?下午不是还在夸这里不错吗?”
她扬起头,“这段时间你总半夜背着我去接电话,我都知道的。C城那边并不太平,你却也不愿我告诉我。我再不懂事,也知道该回去了”
他默了默,“那些事情你不用理会。”
乔笥定定地望着他,“我并没有那么软弱,况且那一夜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忘了吧。季颜做出这样的事情固然是疯狂,可说到底,恶意伤人,她只是不甘心罢了。”
这也许,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重提这件事情。
景乐南眸间神情难明地瞧着她,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那天夜里他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时候,章家的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敢相信。最后还是章少东怒了,将一盏青瓷用力掼在地上,“老三,你到底要发疯到什么时候?”。他才渐渐冷静下来,连夜找了坤哥的人,撒网查监控,每一个可能的地方他都不放过,可还是百密一疏,祸居然是从他自己身上起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季家请求他不要报警。他便将季颜的所有行径全数奉还回去。可怎么会够,当他看见她被人救起来的时候,如果晚一步,如果不是章家偏远靠山,药箱里常年备好应急药物,她甚至可能根本就救不回来。她可以轻易谈原谅,他怎么可能轻易原谅,尤其,不能原谅自己。
继续默了默,景乐南才道:“好,我们明天就出发,那现在我们回酒店。”
“现在回去?她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才8点,也用这么早睡的。”
“既然要早点睡,总要留出一些时间来的。”
她越发迷糊,“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都在车上……”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抱住她在耳边喃喃低语:“因为等一会还得做点事情。”
“什么事情?”她疑惑地地望着他,却见他眼神深沉,蓦然似明白了什么般,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什么也再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