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扔下手里的棋子,后背一下子靠上了采西天云霞织就的软枕,下巴朝着眼前的棋盘抬了抬,可怜巴巴地跟姜子牙撒娇,“爹,您就不能让孩儿两手吗?”
姜子牙淡然笑道,“爹能让你,别人能让你吗?”
“孩儿不是已经设法反击了嘛。”姜伋直起身子执棋欲行,蓦然神色一变担忧抬眸,眼底流淌着关切的暖流,“西伯侯没有怀疑爹别有居心吧?”
费仲尤浑一无经世之才,二无报国之志。之所以步步高升成为天子近臣,靠的是见风转舵的眼力和阿谀奉承的口齿,在朝结党其实不为乱政,只图谋得滔天财富。马家堪匹敌国家的巨大财富,他们岂会不生垂涎之心?只不过马老爷和姜伋为人太过机敏谨慎,他们找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马家充公罢了。再则姜伋善于利用朝堂局势作筏,故得比干遗泽与微子启相护。申公豹有把柄握在姜伋手里,一旦他伙同轩辕墓三妖掳劫冥界一事被捅到元始天尊和女娲面前,他就是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轩辕墓三妖违背女娲旨意本就战战兢兢,更是从心底畏惧姜伋背后的泰山府君,因此他们知道实情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半分。而闻仲身在前线调兵遣将,遇国库吃紧还需仰仗马家出钱周转。且姜伋吃准了闻仲耿直刚正的性情,只要闻仲没有能摆在明面上的确凿证据绝不会草率动手。至于位列朝堂的其他臣子,或尸位素餐或隔岸观火,均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是以闻仲虽因姜伋与姜子牙的父子关系而连番打压马家,却也只能在暗地里做些事情,有时甚至还要在面子上加以抚慰,以免把姜伋给逼急了,彻底投靠西岐去做西伯侯府的钱袋子。如此,马家这几年尽管走在了刀尖上,总算有惊无险。但这一次,费仲尤浑凭借古董店内的奇珍异宝而得势,而唯一足够震慑他二人的闻仲已经战死,马家在朝堂上的挡箭牌悉数倒下。马惠失贞曝光,尤浑之婿无法继续挖马家的墙角。当然,费仲尤浑也早就不满足这点子蝇头小利。过去他们通过扶持其他商户来盘剥马家,现在他们则借帝辛之手迫天下富户上供。在这样的威压下,沐浴恩泽号称首富的马家自是要作表率。面对这样的局面,姜伋明知填的是无底洞,也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毫不吝啬地将手里的钱通通倒进去。马家行至此处陷入了死局,若要得生,就必须要让费仲尤浑在帝辛面前说不上话。纵观殷商朝堂,目前能与费仲尤浑抗衡的只有微子启了。
姜伋愧疚地低下头,不敢与姜子牙对视。姜子牙十足自信地道,“为父受丞相之封以来,谦虚谨慎从无僭越之嫌。这次从头到尾为父都置身在外,为父有把握,侯爷绝不会起疑心。”
姜伋敲着棋盘,心中有些后怕,不解地问道,“冒犯侯爷这一幕,本是为了让侯爷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巧合而非故意设计,也是为了让爹能够更好地在侯爷面前说话。可是爹为何要把南宫适一并带过来?他虽是武将但心思缜密,若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姜子牙呷了一口茶水,淡然解释道,“虎贲氏一职出缺,朝臣提出了好几个人选,均为侯爷驳回。爹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二公子在侯爷面前举荐了你。爹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无须藏着掖着了,”
姜伋眨了眨眼,“孩儿身为冥官,无论如何都不能破杀戒。就算出仕也只能做文官,二公子怎会举荐孩儿做武将?”
姜子牙轻巧回答,笑容云淡风轻,眼波深不可测,“这并不难理解。侯爷父子俱是一副慈悲心肠,若能兵不血刃而远迩来服,自是最好不过。”
姜伋定定地望着姜子牙,父亲明澈的眸子是漂流在海上的冰山。姜子牙握上姜伋的手,将他捏在指间的棋子取了下来放在棋笥里,“今日到此为止,你该休息了。你的怀里可不只揣了一个算盘,往后还有的费神呢。”
姜伋眸底一震,手指不禁攥紧了覆盖在身上的厚重驼绒毯子。鲛儿端着汤盅进来,柔声道,“姜郎,这是君上钦赐的汤饮,安神助眠,喝一点吧。”
姜伋回过神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姜子牙人已经不在殿内。他随口答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汤盅。捏着汤匙搅动了两下汤水,姜伋抬眸问道,“爹娘回去了?”
鲛儿笑道,“回去好一会儿了。夫君放心,妾不敢假手,妾是亲自送爹娘回的丞相府。”
姜伋这两日连服苦药,舌头已经没了滋味。他勉强喝了两口汤后便再也没了胃口,恹恹地把汤匙扔进了汤盅里,翻身卧在了榻上。鲛儿招来侍婢把汤盅撤了下去,撂下帐子褪尽衣衫,窝进了姜伋的怀里为他暖席。姜伋拥抱着温香软玉,整个身子顿时舒坦了起来。鲛儿纤手攀上了姜伋的颈项,“姜郎,北海虽然无事,但我心中有些好奇。”她仰头迎上姜伋垂下的询问目光,疑惑地道,“敖润这段时日不在南海,去向不明。他成婚不久,照理来说,应该与妻子难舍难分才对。可他却抛下了新婚妻子外游至今不归,委实古怪了些。”
姜伋收回视线,眼睛转向别处,摩挲着鲛儿嫩滑脊背的手也慢慢地挪了开去。鲛儿察觉姜伋神色冷了下来,又往他的身上靠了靠。姜伋声音发凉,面上泛起了一丝不悦,“定亲之时我说过,不喜欢你去南海找敖润。”
鲛儿抿嘴一笑,伸手把姜伋转过去的脸轻巧地给拨了回来,故意气恼地说道,“我派臣下去的,满意了吧?”
姜伋眉毛紧紧皱起,弯臂狠狠将鲛儿搂至眼前,霸道的吻惩罚似的封住了鲛儿柔润的唇。鲛儿奋力推开姜伋,水濛濛地眼睛对上姜伋燃烧着火焰的黑眸,喘息了片刻细声地劝导,“姜郎,你现在还病着呢。”
姜伋脸色回暖,怜爱地捏了两下鲛儿的耳垂,“也罢,暂且饶了你这回。”
殿内的熏香里飘出清新的甜味,鲛儿任由姜伋玩赏着她镶嵌了墨菊的晶莹指甲,柔声道,“姜郎,娘宽恕马惠只是因为她心肠太软,无意偏袒更非存心惹你不快。姜郎,娘真心疼爱你的,别难过了啊。”
姜伋蹙了蹙眉,“我没有难过,娘的态度我早就料到了。其实就算娘不求情,我也不会将马惠沉塘的。”他眼眸中的墨色浓稠了起来,“沉塘需祭告祖先昭示族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说,倘若尤浑在我处置了马惠之后承认马惠是他女婿妾侍,闹上门来,我就是有理也成了没理。万一他滥用职权给我扣上一个草菅无辜的罪名,我就算不人头落地,也避免不了锒铛入狱的下场。”
鲛儿见姜伋原本惬意的心情再度沉郁,立马娇嗔着抱怨了起来,“这弯弯绕绕的,我听得脑仁疼。姜郎,咱们能不能别说这些了?”
姜伋明白鲛儿的心意,遂压下了满腹心绪,弯起嘴角吻了吻鲛儿的鬓发,“好好好,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你不是想去昆仑上赏雪吗?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看我们何时起行啊?”
鲛儿提出去昆仑山看雪不过是心血来潮,姜伋竟对她这句戏言如此上心。鲛儿心中感动,同时也忧心姜伋的身体。她提出这个要求时,姜伋宿疾已然痊愈,可眼下……但姜伋心情好容易见了些许愉悦,她实在不愿扫了他的兴致,遂小心斟酌了一番后答道,“怎么也要在长姐出阁之后吧。姜家的女儿于归这么大的事,妾作为儿媳总要跟着娘一块儿张罗才算合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