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从来都没有千秋万代,他建立朝城,掌权十年,在丧尸爆发后的历史中,已经算得上名留青史。作为那个植物系异能者沈让,他任性过,放肆过,风光过,也尽力过。他曾反复想,自己为什么没有轰轰烈烈地死在座驾越过山崖的瞬间,与他断裂的脊柱一起牺牲。后来他明白了,是因为那个生命系异能者的,还有很多责任需要背负。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做得对不对,但他至少做了。
想要走出黑暗,走得有人探路,总会有人迷路。
邵云征是个极重诺的人,他既然说了,沈让就不担心他反悔。
沈让靠在轮椅里,转头看着白色的墙面,盯了很久,却似乎终究是无力回天。他眼中并无挣扎或者不甘,只是倦色更重,恍若冬日密林中散不尽的雾。
邵云征听到他叹了口气。
“这两天,你会看到我的答复。”沈让说。
谈判比想象中进行得顺利,邵云征总觉得这件事不符合沈让的作风,可事到如今,他又猜不透沈让究竟还能再憋着什么劲儿。可随后,他转念一想——或许是他与沈让拉扯多年,如今这对手忽然这样轻易认输低头,他自己心有怅然罢了。
他已经开始怀念与沈让势均力敌,甚至被处处打压的日子了。
当天晚上,沈让交代游子龙帮自己约了风宁、谢允、孙景明和林月,在第二天在医疗部五楼的小会客厅见面。
游子龙老大不情愿,每次沈让见人都会把他支走,他能和沈让腻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
沈让每天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不得不借助□□之类的兴奋剂,才能保持连续几个小时的清醒。老卫只是摇头,说身体各项指数看起来的确在好转,容易导致犯困的止痛药也调整了几回,可似乎剂量只影响了它的止痛作用,却没降低半点嗜睡的副作用。
老卫只好解释说,大概是他今年太折腾,伤了元气,要慢慢养。又叮嘱游子龙多注意沈让的情绪,说很多心理问题也会导致嗜睡。
游子龙担心得心肝脾肺肾都快碎了,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他每日努力复健,努力学习,剩下的精力都在撒泼打滚逗沈让开心。沈让其实看起来心情不错,配合治疗,不像之前一样倔了,他如今很少和严老大拌嘴。游子龙和游泡芙闹腾,他会开心地笑,游子龙带着他看一些浪费时间的古早电视剧,他往日是决不肯看的,可如今也会看上一会儿,然后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游子龙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游泡芙不懂这些。它跳上床雄赳赳气昂昂盯着游子龙,小火龙一扭头瞧见,作势跑过去,把狗子抱走。泡芙龇牙咧嘴好凶的样子,他就搓搓指尖点一团火威胁泡芙。泡芙怂巴巴把牙齿收回去,小火龙就一屁股坐到床边,鞋也脱了袜子也脱了,没进被子,但是上了床,坐到空着的那一侧,委婉地宣示了自己的领地主权。
沈让惦记着正事儿,难得地没安抚这打打闹闹的两大只,小火龙卖萌讨乖没人买账,他扁扁嘴,偷偷跟长官做了个鬼脸。随即换上三好学生优秀市民的表情,乖乖地捧起通讯器,念念叨叨的。
“好嘛,帮你约!”
“约在下午好不好?你答应我早上看电影的。”游子龙偷偷看他。
沈让忙完正事总是很累,一睡过去,饭肯定一口不碰,全都靠着严冬从鼻饲管打进去。如果劳神的事情放在下午,那早上可能还能有一会儿放松的时间。
沈让点点头。
游子龙美滋滋点头。
“我是,小火龙。长官,明天,要,开会。下午两点,五楼会议室。”他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念给沈让听,把消息发出去之后,凑过去沈让面前蹭了蹭,抓着长官的两只手。
通讯器震动起来,是风宁的消息。人工智能刚读出来一个字,就被游子龙把屏幕反扣过去,直接噤声。
“这是非工作时间!有什么事明天说!”游子龙偷看沈让的意思。
沈让又点点头。
“让让,我洗衣服洗得手酸,你帮我按按。”游子龙找沈让撒娇。
沈让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
随后莞尔。
他当然知道这是游子龙找的借口,不过是想骗着他多复健。复健对他而言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一切顺利,过年前后墨怀枫就回城,那时候他一切部署到位,就可以功成身退。
这人却永远都元气满满热情洋溢的样子,不觉得累,不觉得麻烦,不觉得脏。他越是这样,越是掏心掏肺地付出,莽撞又笨拙地表达着爱意,沈让的歉疚就越盛。
一个人的年少时光有多长?能这样纯粹热烈地爱几个人?
温馨厮守,无忧无虑的岁月又能有几天?
是这世道吝啬,是他沈让心狠。
能多哄着这人一天就多哄一天吧。
沈让又笑了笑,将心事藏好,配合着游子龙那小心翼翼的小心思。
他先动的左手,手指覆在小火龙手上,无谓地动了动,比婴儿抓握的力量还小些,全然谈不上“按按”,小火龙却咧嘴一笑,换了个方向又把自己的手塞进长官手里,“这边也要捏捏。”
沈让用手掌碰了碰他,小火龙不满地皱皱鼻子。
“好吧,算你捏了,那这只手。”
他的手上没力气,稍微动弹几下就微微痉挛起来,甚至保持不住位置。游子龙双手捂着他的手,表面上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嫌弃”他,“这里按重了!”“对对对这儿再按一下!”
沈让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视线逐渐模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