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
他向来是直球选手,质问和委屈都到了嘴边,却又生生打了个转儿咽回去了。哭也好,闹也好,那都是给心疼自己的人看的。他一直觉得沈让应该是喜欢他的,可到了这一刻又不确定起来——沈让从没说过喜欢他,是他自己一头热地撞上来。沈让是个矜持的,给他留些面子,而他就会错了意,自作多情,把人家的惜才客气当成了回应。
既然沈让烦他,他大哭大闹,剖白心迹,也无非就是给两个人都添堵罢了。
沈让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游子龙还站在衣柜前头,气氛有点尴尬。游子龙对着衣柜,垂着眼,就好像面前那个衣柜里藏了什么极有趣的宝贝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沈让坐在轮椅上,看不到游子龙的表情,只能从高大的背影中瞧出一股子沮丧。
“游子龙。”沈让叫他。
“啊。”他愣愣地吭了一声。
沈让想说什么,微微抿了抿嘴,又没说出口。劲瘦的指节在黑色的轮椅手推圈上握住,轮椅却没能转动,他似乎这才意识到刚才落了手刹,抬手想去松开,却不知为什么又忽然瑟缩了一下。动了动喉头,再开口,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叫不出第二声。
他左右看了看,也没能在这房间里找到什么能称之为“救兵”的物什儿,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处理。他松开手刹,推着轮椅上前。短短几步路,他推得极吃力,埋着头,两侧肩胛突兀地从衣服中显出轮廓,骨缝凹陷,气息混乱,腰部以下和双腿也微不可见地在颤抖。他几乎要撞在游子龙身上才停住,停下之后拽了一下衣摆,遮住小腹和大腿的位置,又去拽了拽裤子。无力的腿被拽得晃动,他低着头把小腿向内按了按,藏住裤脚一点深色的濡湿。
瘫痪的胳膊抬不高,最多到人腰下,蜷曲着手指扒拉了一下游子龙的的衣摆,别说把人扒拉过来,就是游子龙的衣服都没被他扯动。
埋头研究衣柜构造的小火龙没能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被碰了一下。可哪怕是这样轻微的一下触碰,也轻易松动了他的一大半防线。但凡沈让能再说句软话,给他一点点“长官是喜欢我的”这样的信心,他大概就会哇地一声哭出来,然后把眼泪鼻涕都抹到沈让身上。
可沈让的力气也就到这里了。
半瘫的胳膊再使不上劲,手伸出去只能到大腿的位置,大概觉得拽人裤子实在失礼,他没再抬手。与此同时,浪潮般的精神力席卷而去,带着顶级向导安抚的力量,试图让闹脾气的哨兵先平静下来。向导的精神安抚与常人理解中的安抚不同,不是口头安慰,也不是肢体接触,而是相当于镇静剂直接注入脑子里,由于精神抚触会带来本能的愉悦快感——被戏称为颅内高潮——大多数哨兵都不会拒绝这种安抚。
小火龙从不令人失望。他活了二十年,从来都没当过“大多数哨兵”。
沈让破天荒地感受到了抵抗的力量,眉头一挑。
半吊子哨兵那点精神力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游子龙着笨拙地关上了精神图景的大门。关门过程有一种远古人类驯化四肢的离奇荒诞感,在顶级向导广袤深海般无边际的精神力量下,更透出十足螳臂当车的不知所谓。但强行破门而入,逼迫哨兵接受安抚的事情沈让做不出来,他只能收了精神力。
软的不行,沈让也有几分恼羞成怒。他冷了嗓子压低声音,拿出了一贯的气势。
“说话!”
骂人如果能解决问题,打一开始他骂游子龙的时候就应该把问题解决得很完美。他凶巴巴地下达指令,游子龙却不是智能AI,听着这动静,更不愿意理他。游子龙铁了心要装聋作哑当个活人雕像,沈让也没别的招了,向后退了两步轮椅,转身径直出了卧室,还把门关上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游子龙的通讯器几里哇啦地响起来,他接起电话,简单地应了几声,“好,就来。”而后他终于转身从卧室走出来,眼眶有些红,没有和沈让对视。他手里拿着个烂糟糟的保鲜袋,裹着一把塑料牙刷,两条内裤,手里还拿了双包成球的袜子,胡乱塞进裤兜里。路过的时候,又从茶几上把自己的外套拿起来穿上了。
“长官。”他说,“我有点事,先走了,这两天就不过来了。”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记得和严老大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