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征抬手,把上了刹车的轮椅一把拽过来转了个向,弯下腰,布满枪茧的粗粝手掌握着在那条腿的脚腕上方一点,裤子明显陷了下去,手感像是直接握上了一把骨头,带着柔软无弹性的死去肌肉。他给人摆上轮椅踏板,又研究了一下绑腿带,重新固定住那一双活泼乱跳的双腿,这才直起身来。
他看着那一双早就被判了死刑的腿活了似的使劲抽抽,也不知道是真瘫了还是还能动弹。
“你这腿是——?”邵云征憋了半天想问,终究是没憋住。
沈让脸色苍白,好在他人在病中,本来也就没什么血色。
好半天,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夹杂着细碎的咳嗽,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肌肉痉挛而已。”他病中手上无力,手心朝上搁在腿上,手背和手臂发力,死死压着,试图让大腿上一跳一跳的肌肉消停下去。
“你说……”沈让看了一眼门口,似乎在嫌陶令波来得太慢,等得不耐烦,随便与人聊几句打发时间,“这次任务,我带谁去?”
邵云征沉默了一会儿。
体育场侧门入口的五节楼梯,配了个四十度左右的坡道,两侧有不锈钢扶手。他亲眼看着沈让折腾了十分钟——沈让自己推着轮椅的手推圈,上去一步就滑下来,最好的一次冲到了一半,轮椅倒着往后滑,差点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后来又见沈让攀着扶手试图把轮椅拽上去,他才看出来沈让的手大概也没什么力气,手指抓握无力,几乎整个上身都伏在扶手上,身体都带离了轮椅,全靠着腿上和胯骨的固定带,一双细瘦无力、面条似的软腿拽着坚硬沉重的钢铁,却也怎么都上不去那个短短五个台阶的坡。
“你非得自己去么?以丹县捡一条命,还不将养着点儿。”他打量着沈让,只觉得这个昔日的对手如今病得像换了个人,脆弱得见风就倒,他刚刚推着沈让进休息室,总有自己能单手连人带轮椅一起拎起来的错觉,以至于习惯性的冷言冷语都有点出不了口。
邵云征顿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说了句软话,“……挺危险的。”
沈让跟见了神经病似的瞟了他一眼。
他也觉得别扭,换了个坐姿,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把视线落在监控屏幕中心。
“反正你那火系哨兵,呵——”邵云征笑了一声,斟酌了一下,没往下说出什么更失礼的话来,他顿了一下,重新开口,“要查丧尸潮,你们少不得跟‘那帮人’打交道,异能和哨兵等级当然越高越好,把风宁带上呗,一组跟他们熟,也带几个,最后把二组暗影也带上,一队在明,一队在暗。”
“我把风宁带出去?你说,是便宜了那些土匪、南新区、西城,或者流离者?还是便宜了你?”沈让垂着眼。
“你要是不带她,死在外头,那不也是便宜了我。”邵云征无动于衷,耸耸肩,“上回嫂子可差点就公布你的‘遗诏’了。”
“不过你知道的,你死了对我没好处。”邵云征露出个极真诚的眼神,似乎笑了一下。
沈让又咳嗽起来。
“沈让。”邵云征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沈让咳嗽着,静了一瞬,却到底没能忍住,又继续咳起来。邵云征就等他咳嗽完,直到房间里再没了声音,邵云征才继续,神色里看不出半分玩笑,“你要真想活着回来,让我跟你去。”
沈让这回没说话,也没咳嗽。
沈让低下头,从衣服里摸出来打火机和烟,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点了一根。
他手不方便,都是在桌上敲一敲烟盒,烟嘴探出来,他把烟盒举起来,低头一叼。右手去拿打火机,也是扒拉到桌子边缘,几根手指按着打火机机身,不大灵活的拇指从下面接着,向下沉手腕,肌肉相互牵拉,手指就会扣起来,也不会像单独用手指那样容易哆嗦。他将打火机捏在手里,左手挺用力,用掌侧去蹭钢轮。手掌不太吃劲,几乎是带着手臂的力气砸下去的,要的就是那一下快准狠。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闷闷咳嗽着,吐出一口灰白色的云雾,五官被熏得模糊不清。医院里不让抽烟,和谢允风宁那些人在一块的时候也难免被啰嗦几句,他实在是憋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这样安静的环境,好好抽一根烟。
邵云征就冷眼看着这个肺炎病人作死。
在某一个瞬间,他似乎忽然意识到,沈让好像真的没那么想活。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朝城是真的,可想撒手不管了,把烂摊子都丢出去,可能也是真的。
“笃。”
“笃笃。”
“笃笃笃——”
休息室的门终于响起。
不远处依稀有贺松骂人的动静,“姓迟的你什么毛病,你是不是暗恋我陶队啊?还是打算暗杀陶队?喊你了吗你就跟过来?!”
“邵将军,是我,陶令波。你找我。”声音稳稳当当地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