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龙心虚地扭开视线。
他那不大好用的脑子努力了大概半分钟,很快就宕机放弃了找借口,决定直面飓风。简单估算了一下沈让发脾气和沈让高兴的可能性,想到昨儿见到的那只傲娇大黑猫,觉得极可能是二者皆有:表面上生气,实际上高兴。
他转回头看着沈让,露出个傻笑,“好看吗?”
沈让绿着脸,似乎磨了磨牙。
“好看吗?”游子龙笑得阳光灿烂,决心以真诚打败一切。
沈让没吱声,八成在措辞准备骂人。
游子龙耷拉下眉头,露出个有点可怜的表情,“不好看吗……”
沈让是个很心软的人,是教科书式的吃软不吃硬。他看着游子龙的表情,觉得自己如果不说一句“好看”,游子龙大概真的会失落半天。于是一句教训的话到了嘴边,突然鬼使神差话锋一转,吐出来两个字。
“好看。”沈让冷着脸。
“但是你弄这个干什么?”沈让扶额。
骂人讲究一个气势,他上来一句“好看”,奠定了今天的输出效果不会太好的基调,以至于后续的发言节节败退,基本没有了什么攻击力,“让你去训练,你跑去干什么了?”
游子龙笑眯眯,“好看就行~”
沈让心说:合着您老人家就听进去这一句?
游子龙把手上的毛条贴好,晃晃脑袋,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句,“我没耽误训练啊,我去越野了,还跑第一呢!”
沈让拿他没办法。
游子龙铁了心要装饰病房,沈让也拦不住。他怀疑游子龙是不是因为童年经历了海丧尸,受到了精神创伤,心理年龄就停在了那个时期。沈让表情复杂地看着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的游子龙,觉得装饰一下也无伤大雅……这傻小子开心就行。
傻小子推着轮椅把他转过去继续对着书桌,让他再忙一会儿。忙了大概二十分钟,忙完了,就又凑过来,屁颠屁颠推着轮椅到床边,闹着要抱他上床做减压。
他确实忙了一天。昨天被游子龙照顾得妥帖,今天又不怎么发烧了,体力好了很多,严冬搭把手,他能自己坐在厕所马桶上。他怕失禁,又怕憋着了痉挛,每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往洗手间跑,方便起见,不肯躺回床上,一直坐着轮椅。
游子龙伸手来抱他。他挡了一下,“我自己来。”
“你都自己来了一天了,小火龙回来了你就歇会儿嘛!”游子龙振振有词。昨天下午之后,两人关系好像也更进一步,虽有些事情尚未挑明,可沈让似乎接受了游子龙的“肌肤之亲”,不再那么抵触。游子龙明显也意识到了沈让的这种转变,不知是新鲜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黏人黏得一塌糊涂,时不时就要蹭蹭沈让,晚上睡觉要抱着,时不时就上下其手,美其名曰“按摩放松”或者“检查需不需要尿尿”。
沈让看了他一眼,没再反对,算是默许了。
他自己转移得花上好一会儿。如果他绑了束缚带,得优先一手反勾着轮椅椅背,俯身把腿上的束缚带解开,再把自己拽起来坐好。坐好之后,再解开胸前束缚带。精细动作他做不好,魔术贴的束缚带不太好弄,有时对不准,有时力气不够会脱手,要花上不少精神。彻底松绑之后,他得慢吞吞把腿搬下来。腿离了踏板就东倒西歪,摆好得费一番力气。摆好之后,他还得借旁人的力气“站”起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法完成这个动作,每次都几乎挂在人身上。他低血压严重,会头晕,他脚跟踩不到地上、膝盖伸不直,腿总是痉挛,有时胳膊也抱不住,一会儿就颤抖着抽到胸前,塌陷的手掌蜷缩成爪,抖出残影。这几天站起来时还多了个漏尿的毛病,总得打几个摆子,痉挛得比从前更厉害。
游子龙抱他就方便得多,花五秒钟把束缚带解开,自他后背和膝弯一捞,轻轻松松就把他抱起来,指哪儿放哪儿。
他被游子龙塞进被窝,摆好姿势盖上被子,再缓缓升起床头。整个过程也没到一分钟。
“躺着舒服吗?”游子龙问,一脸献宝的表情。
沈让看着新换的床单被罩,心说自己也感觉不太到。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嗯,纯棉的吧,比医疗部的舒服。”
“不止哦!”游子龙笑眯眯。
“当当当当~”
游子龙掀开被子,伴随着口头配的出场音效,沈让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游子龙掰着一个丑巴巴的羊羔玩偶的脑袋,强迫那只羊羔侧过脸来。沈让于是茫然地和那只棕脸小羊面面相觑。
羊羔玩偶是朝城流行款,前几天在城主办公室出现过,是游子龙买来追心上人的——至少沈让这么认为。据他所知,游子龙把它送给了一个叫袁圆的护士,他那时还劝解了一句,“你要是喜欢上什么人,可以多花点时间陪人家。”
沈让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只“买来追心上人”的巨型羊羔公仔回到了自己这里,还多出来两个硕大畸形的驼峰,成了个实打实的丑东西。
那两个驼峰明显是后续缝上去的,针脚细密手艺不错,就是颜色和小羊羔的白色绒毛全然不匹配,用的是肉色布料,看上去有点“秃然”。
更要命的是,这只丑东西居然还垫在他双腿下头,被游子龙胁迫着转过头来,点点头跟他打招呼。
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他靠坐在床上,裤子单薄,里头还有穿着防血栓的弹力袜,死气沉沉。游子龙掀开被子,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双腿就这么架在羊羔背上。一条腿卡在两个驼峰之间,一条腿卡在第一驼峰和羊羔脑袋之间,一双废腿硬生生被衬出几分童趣的生机来。
游子龙兴高采烈地要夸。
沈让绿着脸,一把把被子扯过来盖好。
游子龙不以为意,继续满怀斗志地给沈让介绍他认真准备的这些……嗯,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心思。游子龙给他穿上猫爪袜,险些被沈让挠了脸,又用儿童餐盘打了饭,兴致勃勃地给沈让说自己的设想,“弄个不锈钢的固定器,大概就是这样扭一下,像杯子的把手,你抓握起来会容易很多,也不容易掉。”
“或者就是你的手套里再缝一个插口,勺子能穿过去,也不会掉。这样你吃完饭就不容易抽筋了。”游子龙比划。
他买了一大卷魔术贴,裁剪成了不同长短,现在用魔术贴把勺子绑在沈让手上,嘴里念念叨叨的。他还给抽屉的把手加了几个魔术贴贴成的环,说沈让用起来会更轻松。
他又说,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如果用得顺手,他就把沈让的办公室和卧室也装饰一下,其他方面他再想办法。
沈让看了看儿童乐园版的房间装饰,绿着脸警告他,“我办公室不需要气球和那个……彩色毛条。”
游子龙连连点头。
他说完这许多话,跑去打开了彩灯串和动物星空夜灯,扬起脸,打量了一会儿面目全非的病房。
他转过脸,看着沈让,降低了一点音量,似是带了一点试探和小心,还有许多期待。
“长官,现在你你看着这个房间,会不会感觉好一点,没那么想吐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