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龙连夜把自己的的“陪床”和沈让的病床拼起来,两张病床并排摆着,中间连过道都没剩,只有病床边护栏放下之后的空隙。阵仗挺大,沈让被闹醒,迷迷糊糊睁眼,小火龙蹦上床凑在他眼前,“继续睡。”
沈让表情空白,跟被他这三个字催眠了似的,一闭眼,又睡着了。
游子龙把床垫推过去,将那空隙填满,硬生生拼出了一张双人床。沈让睡得沉,准确来说是被药翻了,他索性半夜帮人翻身、检查床单,沈让半梦半醒睁眼,游子龙好声好气哄着,沈让不听他的鬼话,眉头一皱,结果游子龙就捂着肚子说疼。
沈让拿他没办法。
三更半夜,游子龙把找护士要来的防漏尿壶黑灯瞎火地递给沈让,把床头抬起来,扶着沈让坐好,他握着沈让的手,帮人对准,叫沈让自己用。
暮色温柔,敛藏了他不愿教人看去的难堪。
枕边人轻声细语,温热有力的手稳定地按着僵硬冰冷的肌肉,寒凉如钢铁,也最终舒缓下来,化作如水般的柔软。
以至于今天严冬推开门的时候,留下一句“抱歉,走错了。”
扯远了。
游子龙是个不知羞耻的,沈让威胁他的话音没落,他一捂肚子,就要喊“哎哟”,沈让横他,却一眼就看见他左边脑门上的一点擦伤,心疼了,也就由着他闹了。
苏未安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位,火系哨兵的名头响彻作战部已经有日子了,比他A级火系的名头更加响亮的是他F级的异能控制,以及沈让亲自觉醒的哨兵体质。而比这些更加令人关注的,还是他和城主的传的那些花边新闻。
外人信一信也就罢了,作战部的人都是当乐子来听的,从来没当过真。毕竟这些年喜欢沈让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上到邵云征,下到朝城居民区还没上学的小姑娘,都曾毫不遮掩地表达过对沈让的绮念。
但是看着这两位的这个相处模式,苏未安感觉……自己站在这儿,就像个多余的人。
沈让对她态度礼貌温和,对游子龙横眉怒目,可是个人用鼻子都能看出来,沈让是喜欢游子龙的,就是因为喜欢,才会生出许多如此生动的情绪和表情。
游子龙把通讯器拆出来,连声赞叹手感好。他递过去,沈让接得有些吃力。这通讯器的体积比之前那部大上不少,也沉,他手上力气不够,又逢病中,接到手之后明显手指和手腕被带得往下一沉,手背砸在腿上,拇指还不由自主地抽了几下。
这种程度的痉挛甚至连家常便饭都算不上,沈让压根没往心里去,他扒拉了好几下,才用两只手抵着,用骨节按下了开机键。他抵着头摆弄了几下,心情明显好了些,再看苏未安的时候,眼角不自觉染了几分愉悦。
严冬适时敲了敲门。
“医院午饭送过来了,还有中午的药。”
游子龙蹦起来去开门。
苏未安猛地回过神,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袋子里还有……”话没出口,目光就落在地上那牛皮纸袋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他捡起来。沈让闻言,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轮椅旁边地上的袋子,将通讯器放在腿上,扶着两侧扶手向后靠了靠,右手背过轮椅,手腕发力拉着椅背固定姿势,左手从轮椅侧面垂下,身体缓慢地向左侧一点点倾斜。
他紧紧咬着牙,盯着自己的手,看着手指一点点接近倒在地上的纸袋子,想从侧面抓起来。虚软的手指抓着了边缘,他像是手肘不怎么能弯曲发力,只靠着右手手臂带着身体一点点再摆正。没想那袋子离地不到五厘米,他手指脱力,纸袋子“嗒”地一下,又落在地上。
他抬眼,绕过苏未安,似乎看了一眼病房门,很快收回视线,攒了攒力气,开始了新一波的尝试。
他的双腿被定制轮椅支撑得很好,不向内或向外歪倒,就是很标准的坐姿,只是腿瘦了很多,中间有缝隙。因为动作变化,缝隙微微增大,通讯器就滑下去一个角,他自己全无直觉,注意力都在左手指尖。尝试两三次,再没能抓住袋子侧面,只好坐直身体,放下手刹,操纵着轮椅调整了一个角度,重新放下刹车,再用刚才的姿势去捡。
他身体摇摇欲坠,全靠右边手臂反扣着轮椅椅背,右边胳膊似乎已经有些脱力,微微打颤。这回左手指尖够到了牛皮纸袋的提手处,可姿势使然,他也没法很好地完成抓握,手指力道不够,就算拎起来,也会和先前一样的结局。
苏未安屏着呼吸,她不敢看。
却也不敢帮忙。
沈让却耐心极了,他不紧不慢地调整着左手的位置,试了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能把手腕穿过提手。大概是倾斜的角度太大,他右手猛地滑脱,身体歪在左侧,半挂在轮椅上,右臂打颤,腿也抖了几下,通讯器被抖落在地。
苏未安一步跨上去扶他。
她的手才碰到沈让肩膀,就听到沈让低叱了一声,“别碰我。”夹着喘息。
等着右手抖完,他就着这个姿势,将袋子挂在左手手腕上,右手打滑了好几次,最终重新攀上椅背。这回用不上小臂,他只能用手腕,手腕很快被硌出红痕,他满不在乎地继续发力,一点一点地挪回了坐姿。
左手卡在一个屈肘的位置,大臂贴着身体,小臂与大臂垂直,牛皮纸袋挂在他手腕上。袋子里只有一盒轻飘飘的干草,可他自己的力气却好像不足以把袋子拎上来。他向后靠着身体,仰头喘了口气,想用右手去帮忙,却似乎保持不了平衡,不敢把右侧大臂抬离身侧,只得靠回去。他咬着牙,将左边小臂向上提了一点,尔后把左手一点点平移回腿上。
那袋子就像个被牵动的虫子,一点点蠕动上了他的大腿。
他垂着头,动作明显不如拿通讯器那会儿顺畅了,却还是把干草盒从袋子里取了出来。那牛皮纸袋的提手还圈在他左手手腕上,他浑不介意,双手捧着干草盒子,捧到鼻尖嗅了嗅。身前不远处的地上、苏未安的脚边,躺着他新送来的通讯器,他未曾有半秒钟的目光停留,只是掠过通讯器,毫无表情地看了苏未安一眼。
“谢谢。”
“既然都看到了,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