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朝夕
连续几天的实战训练,加上下午严冬帮他灌肠排便,到晚上还折腾出床坏了上医疗部住院这么一出事儿来,沈让夜里乏得厉害,却怎么都睡不着。凌晨两点,游子龙闹钟震动,起来帮他翻身,就瞧见他一双腿歪歪斜斜地搭在地上,腰腹胯骨整个拧成麻花,大概是想从床上坐起来,没能成功。
医疗部的床和沈让自己的床不完全一样,沈让的床护栏在上半部分,方便他翻身和转移的时候借力,也有一键升降,此外床头还有吊环。医疗部的床,护栏是一整个,只能靠他人帮忙升降,降下去他就没法借力,升起来他就被挡着挪不出去,床头也没有吊环。二者看上去区别不大,但正是这一点点细节上的差异,把沈让为数不多的自理能力有打了个对折。
游子龙半夜人都吓清醒了,心说这人还好没滚到地上去。
“你是痉挛了还是要去厕所?长官,长官?”游子龙把人抱上床,沈让的腰和腿都僵得厉害,躺不下去,也坐不住,咬着牙皱着眉,游子龙不敢撒手,就这么揽着他在那个角度,“我喊护士来?”
沈让一把拽住他,嘴唇青白,整张脸都被汗湿了,汗水沿着鬓角落到下颌,再从下颌线淌到劲瘦的颈间,喉结不时滚动,连牙齿都在发颤。他腰背疼得狠了,像是有刀子把脊髓一节一节切开了搅,尖齿的蚂蚁在肉里钻来钻去,拱着大大小小的肌肉疯了一样抽搐。他攥着游子龙的袖子,手也是痉挛的,以一个类似爪形的怪异模样挛缩,力气倒是比平时大。
沈让狠狠地摇了摇头。
好半天,他才攒足了开口的力气,“别叫人。”
说完他,提不上气一样,身上痉挛的力气好像突然泄了,脸上忽然没了表情,人也软软的倒下去,一下子陷在床褥里。游子龙吓坏了,“长官——沈让!说话!”
“给我来一针。”沈让有些吃力地掀开眼皮,说完又皱着眉闭上眼。
这还是游子龙第一次看见沈让疼成这样。他吓得肝胆俱裂,平时扣扣索索不肯给药的劲儿全没了,只手忙脚乱地去包里把止疼药拿出来。盒子里有预装了吗啡和镇定剂的针,不需要打在血管里,找一处皮下就可以注射。
他一针下去,一分一秒地数着,只觉得药效怎么发作得那么慢。
沈让屏住呼吸忍一会儿,又剧烈地喘几口气,他在旁边,扶着人躺到了左侧卧位,又从沈让的后脖子——脊髓断裂的地方——开始揉按,揉到后背,揉到细瘦柔软的腰,腰间裤子挪了位置,露出一圈白色的塑料布边。
“别碰。”沈让低低出了一声。
“别按了。”他又说了一遍。大概是药效上来,他声音已经平静了不少。
窗外北风阵阵落在阶上,庭树摇晃着月光,沈让背对窗户,因为疼痛而缩着肩弓着背,被子搭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人压垮,一米八几的矫健身形如今清瘦单薄,昏暗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把人衬得愈发狼狈。
游子龙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三个多月前沈让在这里养伤的样子。
——绝不是浮生偷闲的休养生息。沈让之所以挣扎着从一堆废骨死肉里爬起来,是因为他背后还有一整个朝城。他怕自己倒下,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更怕这具残躯在往后余生的每个漫漫长夜,都拖着他坠着他,让他尊严尽失、生不如死,却不敢去死。
游子龙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在沈让睡下之后还算安稳。游子龙去找了一次大夫,顾希泽来看了一眼,说睡下了就别打扰了,好好休息,明早让老卫来看。
第二天一早,老卫得了沈让住院的消息,门诊也不出了,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严老大原本是下午的班,被换成了早班,调上五楼专门照顾沈让。
没了掩盖症状的扑热息痛和布洛芬,沈让的体温直线升高到三十八度三。
他昨晚折腾到深夜,睡得晚,早上人醒了,游子龙死活不让他起,又给人按回床上。沈让拗不过他,只好躺回去歇着。严冬给他测生命体征,他睁眼看了一眼,瞧见是严冬,屁都没放出来一个,眼睛一闭,装死。严冬跟他对视一眼,也只装着没看见,和老卫说人睡着了。
老卫打一开始就没指望自己能从沈让嘴里撬出点主诉来,听说沈让睡着了,也是长舒一口气,直接转去问游子龙。
他问游子龙这人什么时候烧起来的,游子龙摇头;问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症状,游子龙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老卫站在门口,气得吹胡子瞪眼。严冬二话不说给沈让抽了三管血,把棉签交给游子龙,让他按着。沈让长期注射防血栓的药物,血液不容易凝固,得按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