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这两个字撞在耳朵里,又沿着耳朵钻进喉管和胸腔,堵在他心口。小火龙乱糟糟地分不清自己的心思究竟是愤怒、担心,还是服从,又或许只是平时天天见的人突然几天没见——想得慌。
游子龙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脚却已经不听使唤地迈出去了。
夜色昏黑,寒风凛冽,夹着潮湿冰冷的水汽,能渗进骨髓。内勤部自卫队一身制服,枪支、皮带与军靴撞击出规律的肃杀节奏,游子龙走得匆忙,没顾得上拿外套,只穿了个贴身短袖,被寒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哨兵这个体质哪里都好,就是太敏感。
质询并不在城主办公室,甚至不在同一栋楼。游子龙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建筑已经有些陈旧,看着少说有几十年历史,在周围一片不到十年的建筑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短靴踏入长廊,世界静谧得瘆人。
办公室像是已经没有人用了,地上的印记依稀能看出曾经摆过沉重的书柜,摆过很长时间。办公桌也搬走了,换成了一个与地上的斑驳印记并不契合的简朴四角木桌。
侧边泛黄的墙壁上挂着泛黄的照片。
因为时日久了,那些照片已经有些旧。这些照片上的人笑得阳光灿烂,下头是一行行小字,简单地记录着姓名和哨兵向导身份、异能能力和等级。红色边框的黑体印章把一个个DEAD印上去,还有少数MISSING,是基本不可能有生还可能的失踪者。
最上面一排只有四个人,前两个游子龙不认识,看介绍像是朝城前身南B区的城主,其实那个年代,摇摇欲坠的南八区联盟率领之下,南B区根本不是一个城市,最多称为幸存者基地。
第三个人,叫文也。
游子龙知道这个人。屏幕上的照片里的男人二三十的样子,样貌一点也不斯文,与文静几乎是两个极端。他留着胡子,从侧脸到下巴全都是一片青灰色的胡茬,咧嘴笑得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他穿了一身白大衣,肩头却扛着个重炮,也不知谁给他拍的照。白大衣与他的个人气质严重不符,整个照片看着却偏偏很有些魅力。游子龙看了两眼,觉得他的五官看着有些像自己见过的什么人,却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下头与朝城的《入城须知》所写的一样,文也,普通人,然后一个红色的大字:DEAD。
第四个是沈让。沈让的名字下面没有任何印章字迹,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张照片。那时候他应该还很年轻,身形高挑矫健,站在房间里。他穿着一身制服,与如今朝城正式的作战服不大一样,看着有些旧了。他穿得一丝不苟,瞧上去有种军人特有的严丝合缝,还有些冷酷无情的意味在里头。可偏偏他身侧有一根很违和的竹笋,他表情像是有些发脾气,有鲜活的劲头生生从严丝合缝里破土而出。
“他的照片为什么挂在这儿?”游子龙莫名心慌,扭头去问一旁沉默不语的自卫队队员。
自卫队领队眼观鼻鼻观心,游子龙没有得来答案。倒是外头探头探脑好奇的扫地阿姨假装路过,挥着拖把前前后后地进来,一边拖那个已经不能更干净的地,一边喋喋不休地给这个大小伙子科普,“这是以前的城主办公室,第一排是历任城主。”
“这张照片——城主不是植物系异能吗,他那个时候经常控制不好异能,浓度太高,地底的植物纷纷争先恐后汲取能量,当时的建筑也没特别好的地基,竹笋顶破了地板就在屋里噌噌冒出来……后来食堂吃了三天的干笋。”那人小声说,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种敬仰的态度来。
游子龙听着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在好笑之余,生出些遗憾来。
他其实并不认识照片里的沈让。
也许是照片里的沈让已经死了,才会挂在这一面墙上。游子龙被这个念头震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平白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惧来——沈让最终会死去,会像其他的照片里那些人一样,落下MISSING或者DEAD的印章,被后人以这样的方式认识。
而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认识那个受伤之前的沈让了。
“你来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游子龙倏忽转身,却见来人不是沈让。
——怎么可能是沈让呢?沈让再也不会踏出这样有力的步子了。
他恍了恍神,这才定睛去看来人。来人身形挺拔端正,不见老态,身上穿着板正的内勤部制服,与作战部稍有不同,却也明显比内勤部自卫队那帮人高级许多。制服洗得略微褪色,在他身上却极为相衬。他两鬓斑白,脸型方正,脸上的褶子刻着与他年龄相符的沧桑。
“我姓孙,哨兵。”来人言简意赅,“负责内勤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