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龙扑在床边,攥在手里尚且热腾腾的煎饼果子被挤压得惨不忍睹,包装纸发出低低的呻吟。床边地上躺着一把黑色的手枪,还有昨晚被他喝空了的空瓶子。而沈让整张脸陷在枕头里,鬓角隐约濡湿,唇色青白,整个人没有半点活人色。
游子龙惊得心脏停跳,由于过于惊恐而脱口…不是,脱鼻而出的一个闭口音:“嗯!!!!”
沈让睫毛颤了颤,眼还没睁开,嘴唇一开一合,没能发出声音,却似乎还有意识。
不知是怎么了,但看起来至少不是吞枪自尽。
游子龙勉强定了定神放缓下来,凑近前去,双眼有些发红,嗓子还有几分充血,动作却轻得很。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沈让的肩,口中低声叫沈让,“长官?”
入手是湿透了的睡衣粘在身上。
沈让明显难受得厉害,想要什么东西,似乎要抬手,却抖得一塌糊涂。游子龙第一个反应是他药瘾犯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哪儿疼?是不是想吃药?”
沈让勉强半睁开眼,眼神失焦,人虽然在说话,可究竟是不是清醒着都有待查证。他发出些意味不明的音节,游子龙听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几个字。
沈让反反复复重复着几个字,那口型看着像“啊”,凑近了听是一个类似于“躺”或是“床”的音。游子龙又急又懵,又觉得是不是沈让姿势不舒服,手忙脚乱地去将垫在沈让身后的枕头抽走,把人扒拉回平躺的姿势。
沈让失去支撑,人翻过来,手脚不受力地砸在床上。他双脚内扣,双腿肌肉僵硬,不受控地屈膝内收,死死绞在一起,手也痉挛出怪异的爪形。手脚姿势缓慢地愈发扭曲,在超过某个界限之后,猛地开始抖动,隔着被子都能看到它们濒死的鱼一般弹跳挣扎,所有的肌肉都活了起来。
沈让本就意识模糊,被这突如其来的痉挛砸了个措手不及,一瞬间神经痛席卷而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只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按——按着——”
由于缺乏活动,他的关节和肌肉会不可避免地萎缩,松弛,僵硬。而这种情况只能缓解,不可逆转。迟早在未来的某日,他会肌肉萎缩、韧带松弛,关节活动度异常,频繁扭伤,最后变得畸形难看。
好在这才三个月,情况还好。他踝关节有些轻微的内收变形,膝关节受累相对严重,僵硬艰涩,尤其在早晨,身体一夜没有活动,或是忙得忘了调整姿势,腿就会僵在那里。无论是屈膝还是伸直都很困难,经常一个微小的姿势不对,就会引发严重的痉挛。
严重到他会被一双腿带到地上去。
摔是摔过的,也磕碰过不少,他腿上淤青就没断过。有时一个人没办法,肌肉僵得太厉害,就把脚踝绑在床尾,蹭回床头,强行拉开关节,布条能在脚踝勒出紫色印记,两天都下不去。
当然有温和些的方法,热敷肌肉仔细按摩,一点点伺候过去,等它松弛下来再活动,痉挛就不会这样剧烈。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沈让宁愿这样简单粗暴,也不愿意多花一分钟去伺候这双腿,看着它淤青红肿,就有种报复性的快意。
这是游子龙第一次接触到这双的腿。
沈让一直着装妥帖,衣服裤子鞋子袜子遮挡着,连睡觉也穿着宽松睡裤,游子龙也没有盯着别人脚丫子看的习惯,对沈让的腿其实没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不能动,偶尔会抖。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瘫痪”的含义。那一双腿脆弱得像碰一下就会坏,与健康人的腿不同,那些尚未完全萎缩的肌肉,无论是僵硬还是松软,都完全没有弹性可言。
可眼下,一双废腿完全脱离控制地弹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游子龙结结实实地手足无措了一把,平常一张逼逼赖赖个不停的嘴根本说不出话,只能依言握着那双活了似的脚,扣着脚腕子,对,按着,按着——
沈让说按着,他就按着。按着就会好,对的。
他跪在床尾,根本不敢看沈让,只低头看着那双双有些内扣,有些不自然的脚丫,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他紧张得要命,生怕太用力把人一双腿掰断,又怕按得不够到位,沈让一直这样抽下去。他咬了咬牙,倾身敞怀把一双脚抱在怀里,紧紧搂着。
沈让一双不受控的脚踹在他心尖尖,他不觉得痛,只觉得闷,闷得浑身难受。
痉挛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的时间。
待得双腿完全静止,沈让像死鱼一样脱力躺回床上。游子龙表情难看至极,就好像痉挛的不止是沈让,他也跟着大病了一场。
沈让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枕上有个湿透的水渍痕迹。他仰着头喘息,好半天终于挤出来一个不容易误解的音节。
“水。”
游子龙听懂了“水”,把地上的空水瓶捡起来才想起来昨晚自己给人喝完了,又慌不择路地爬起来,在床角磕了一下,冲进办公室接了一杯水回来,还差点跌了一跤。
沈让没睁眼,任由游子龙托着脑袋喂水,他嘴唇颤抖,喝了半口险些呛着,游子龙再要喂他,他扭开脸,再不肯配合。
游子龙都快哭出来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沈让想要什么。好在求救本能尚存在,他手忙脚乱打开通讯器,最近联系人赫然是小队兄弟和严冬,他二话不说把电话拨出去。
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脑子里“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