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出意外地打歪了。
那只凉冰冰的手扶在了他的小臂上。
“雨很重。”那个人说,“你的手不自觉地下沉。风太大了,子弹离膛后路径产生偏移。你的肌肉没有配合你的眼睛,它只是开了一枪,不知道自己在打哪里。”
雨是挺大的,像打开的水龙头,是直接浇下来的。
他一遍一遍地感受着肌肉的发力,皮肤上每一寸都敏锐地觉察到风和雨的干扰,加快的车速同样带起疾风,他锁定目标,闭眼,抬起手臂,在高速移动中,凭借哨兵天生的敏锐直觉,不需要任何复杂的数据计算,就这样对着虚空开出一枪。
终于,这一次,丧尸还没有爬到道路中间,被横空飞来的子弹一枪轰碎头骨,汽车在雨中劈开一条血路,就这样一路飞驰向前。这一回,没有像记忆里那样被撞破玻璃,他一脚油门,毫发无伤地度过了这一轮危机。
他又开上了那条抚川港南北大桥。
哪怕他本来不该走这一条路,事情与记忆中的一切逐渐发生偏离,加之重复播放的声音和镜头,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人有些不适,可他仍刻意忽略了种种不合理,只是笃定地相信这个声音的主人不会害他,他让他往前走,他就往前。
这座桥比想象中得更长,长得好像没有终点。
他只觉得浑身发烫,脑子里像被雨淋透了,外头狂风骤雨,闪电从四面八方倾斜劈开天幕,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他盯着路上的反光线,眼前的雨幕和浓雾,无端生出些烦躁不安来。可每到这个时候,那个人会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甚至还轻柔地替他揉一揉额角。
“耐心一点,继续走。”
继续走,走到桥对岸去。
小大似乎在副驾驶上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在这样混乱的长夜里显得难能可贵。他依稀想起出逃的路上,他和小大说,“你睡一会儿吧,放心,有我呢。”小大真的就放心睡了,他也不辱使命地带着挚友冲出重围。
身后的大桥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四起,掀起滔天热浪。
他猛地回忆起另一幕。
汽车消失了,七八个人的临时小队精疲力竭地走在城外的林中,他们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城外资源匮乏,哪怕书本里讲过什么样的植物是可食用的,这些仍在试图从丧尸口中逃生的人群也没有精力去一一分辨。
他们之中,有人是在等待了五天救援后逃出来的,背后已经起了尸斑。
人群中爆发出吵闹,有人极端愤怒,有人恐慌尖叫,他们凄厉地指责着那个人“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你是不是想把所有人害死!”“都把衣服脱掉,每个人互相检查!”不到十个人的队伍当下分崩离析。
野兽被吵闹声惊醒,自丛林中走出来,人群四散奔逃,两个孩子被带得跌跌撞撞,有人喊他们跑,有人根本不管不顾,推搡着,尖叫着,全然不考虑五六只土狼其实未必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转眼之间,人都跑散了。
那个身上已经起了尸斑的人站在原地。他看了没跑远的游子龙一眼。游子龙和他只有过几句话的交情,吃过他两个小面包,而他见过游子龙指尖搓出火苗,也就勉强算是朋友了。
他说,“野兽都怕火,你要活下去。”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独自走向狼群。
那是游子龙第一次真正地操控自己的异能战斗,他举着地上的树枝打狼,想把那个人救回来,树枝被异能点燃,而那个人对着他喊,“跑,跑啊——啊啊啊啊啊——”声音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尖叫,也没有持续多久,就彻底没了气息。
那个人被狼群咬死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变成丧尸呢。
他被狼群分而食之的时候,血还是红的。
游子龙用带火的木棍赶跑了狼群,打死了一只,打瘸了一只。小大拽着他,站在烧焦的野草上给那只苟延残喘的土狼补枪。后来小大领着他给众人分发食物,举着他的手,说这个人以后就是我们的队长。
傍晚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吃了不少狼肉,每个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都叫他小英雄。
他笑嘻嘻地答应,小大说他牛逼,他也坦然受之。可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他只是运气比较好,刚好活下来了。
真正的英雄是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人。
天空被火烧得通红,像是醒不来的漫漫长夜终于亮起,他终于看到路的尽头,那是一片汪洋中的孤岛,海浪翻卷着黄沙,拍打在青黑色的礁石上,礁石上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灯塔,明亮如身后天幕的火光。
他是灯塔中的哨兵,忠诚地守卫着大海和陆地。
无论是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告知全城的百姓,以此守护自己的亲人、兄弟、朋友,甚至是善良的陌生人。
他不想当什么英雄,可他永远忠于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