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皱了皱眉头,小声叫他,“游子龙?”
“啊?”游子龙被他叫了一声,赶忙整理思绪。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脸,手肘正落在热可可杯子边上。他的五感正应激性地极度敏锐,被冷不防这样一烫,一句“卧槽”出口,同时整个人一个激灵,小臂下意识向前格挡推拒。
坐在对面的沈让完全没来得及躲,两杯滚烫的热可可迎面泼下来。被他面前餐盘绊了一下,一半倒在没吃两口的饭菜里,一半泼在他身上。
黑色的作战服从领口沾湿,胸前一大片热可可污渍,狼藉地往下一直延伸到腰部,裤子上也湿了一大片。
沈让人也傻了。
火系异能者天生耐受,经过训练的A级别火系异能者能在近千度高温下几十分钟毫发无伤。哪怕未经训练,哪怕只是B级,从一两百度的高温里打个来回也绝不至于吃力。沈让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脸看游子龙,神色有一丝微妙的茫然。
游子龙愣了不出两秒,整个人吓得跳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去,跑到一旁的调料台抄起抹布冲回来,手忙脚乱给沈让擦。食堂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沈让不胜其扰,一边躲一边摆手挡他。
“别擦了……” 那抹布带着一股子复杂的怪味儿,他要不是坐着,一准儿被熏一个跟头。
他倒也不是天赋异禀不怕烫,只是确实没觉得疼。他下巴到脖子溅着一点,也就烫了一下,并不严重。胸前往下正面迎击,可能烫伤了,但他是脊髓损伤,受伤平面以下的皮肤基本没有浅感觉,温觉痛觉都没有,这会儿也算因祸得福,一点也不疼。
他推开游子龙的臭抹布,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还没被衣服吸走的热可可被擦得一团乱,脏兮兮的。他沉默了半天,憋出来俩字。
“没事。”
桌上饭菜吃了一半,被泼了热可可,浸泡在一起,颜色不雅,一片狼藉,也没法再吃。游子龙自知闯了祸,低着头连声“对不起……”一米八几的个子非要低着头抬起眼看坐着的沈让。
沈让定了定神,接过那块散发着起怪的过期香油味儿和霉味儿的抹布,擦了擦手。他手套也没脱,只是把表层的热可可擦掉,尔后放下抹布,叹了口气。
“我回屋收拾一下,你把这儿清理了,然后去医务室拿点烫伤药来——别说是我。”
沈让其实是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
他急匆匆地推着轮椅回了屋,完全顾不上旁人的招呼。好在他穿了一身黑,这个时间办公楼人也不多,出了食堂区之后,并没有什么注意到他的狼狈模样。
回到房间,沈让第一时间扯开腰间的束缚带,急匆匆地脱掉上衣。期间因为动作大,险些没能保持平衡。好在这间屋经过了特殊改建,扶手躲,尖锐的桌椅边角也经过了处理,他歪了一下,很快就撑着扶手坐直。
衣服底下是黑色的弹性腰托,魔术贴外侧有布条缝制的搭扣,他用大拇指穿过搭扣,左右拽开。身体倚在轮椅一侧,把围腰展开,再如法炮制,去展开另一侧,最后从身后抽出来,丢在旁边的脏衣篓里——还丢歪了,丢在了地上。
腰托一旦解开,他就只能靠着轮椅靠背保持平衡。
他后腰紧紧贴着轮椅的靠背。受伤不久,他双臂仍留有多年来刻苦训练的线条,并不算消瘦。他微微弓着上身,不大敏锐的手指在裤腰上头无序地蹭了好几下也没能找到背心的边缘。只好双手收在腹部,靠着手套上的防滑垫,才把贴身的背心夹起一点褶皱,拽着脱了下来。
烫得不算很严重,至少目前看来没有水泡或者脱皮。
胸前的皮肤红得厉害,腹部因为有腰托的缘故,稍微好些,面积没那么大。但腰托面料透气不防水,加之原本就因为长期佩戴腰托,有几个磨损出来的破损和水泡,看着也有些糟。
他平日里不愿意用牙齿帮忙,这会儿也顾不上了,急着脱手套,直接咬着魔术贴把手套扯开,又叼着食指侧面的手套布料,把手脱了出来。
至于裤子——脱裤子是个大工程,折腾完黄花菜都凉了,相比之下,还不如直接打开淋浴喷头冲一会儿凉水……但是,不至于。热可可而已,回来这几分钟的路程,早就不烫了。
他用毛巾沾满冷水,贴在发红的皮肤上。
他学东西很快,受伤之后卫医生给他交代过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受伤平面以下的皮肤交感神经失调,没有自我调节冷热的能力,要注意体温防止高热中暑,也要注意保暖。没有痛觉,要自己小心,避免受伤。
老卫要是知道这事儿,指不定怎么刁难他呢。
沈让对着镜子,冷敷患处,过了几分钟,终于静下来,喘了口气。他身体挨着湿哒哒的冷毛巾,有些不自觉的肌肉收缩,导致裤子被大腿带着,有细微的颤动。据说这是肌肉痉挛,受伤前三个月不怎么出现,过了三个月会更严重。
他听着裤兜拉链撞击轮椅支架的声音,低下头,伸手按了一下腿,手指触觉麻木,腿也毫无知觉,却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刀割似的神经痛又从脚底传上来,似乎裤子下头满是狰狞的小虫,啃噬着肌肉,钻进了骨头。
多奇怪啊,身上一块一块的烫伤和磨损,他不觉得疼,反倒是总能感受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他眯着眼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割裂,不知是精神与身体割裂,抑或往昔与当下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