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算不上有研究,不过是吃得多了就知道了,嘿嘿。”游子龙傻笑两声。
“不过八岁那年,抚川港被丧尸攻城,我爸妈和我走散了,城破的时候我被人带着一路南逃,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进下一口拌饭,又咬了一块排骨,心知这话说起来感觉自己是不是看着没心没肺的。抬眼瞧了沈让一眼,发现这人似乎只是愣了愣,松散地握着筷子,菜肴上扒拉着,显得一顿饭吃得漫不经心。
“诶,说不定他俩还活着呢。”
沈让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大灾难中,人性暴露,很多人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但同时,生死也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事情。家人朋友,每个人都经历过生离死别。生离好歹还有点希望,揣着,挺好。
“他们有异能吗?”沈让漫不经心地动了动筷子。
问是这么问,稳定遗传的异能家族太少了,如果游子龙出自这样的家族,一定从小接受着最专业系统的学习和严苛的训练,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他评测室点了。
“唉,没有。所以我小时候也不觉得我有。”游子龙耸耸肩,头也不抬地继续吃。
鱼香肉丝被风卷残云地扫荡过境,就剩了一堆葱白留在盘子里。游子龙的筷子一晃就进行到下一道糖醋排骨,几乎是一口一个小排骨的速度往嘴里塞。
沈让认真听着,手上有些勉强地往嘴里巴拉了一口白饭。
他受伤位置高,基本不会觉得饿,加上点——据说是心理上的——被人碰着腿就想吐的毛病,这阵子的解决方案都是直接啃出任务用的营养剂,但老卫非要让他多去食堂吃饭,原话是“吃点正常人类能觉得美味的,饭、菜!”
“我还是后来开始长个的时候,六七岁?才意识到我的指头他妈的居然可以打火。当时觉得可牛逼了,每天举着个小火苗到处晃——结果被我妈逮住狠狠批了一通,要我不准到处炫耀。”
“那段时间抚川港也不太平,她说要是给人知道我有异能,肯定会直接被抓走上前线的,哪怕我是个小孩子。”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也不知道怎么腾出的嘴,还在哔哔叭叭地讲话,手上用筷子把糖醋排骨的酱汁赶到米饭里,稀里呼噜吃了,看见沈让几乎没动米饭,一双狗狗眼看了看他,那眼神,跟等在餐桌边盼一口肉的小狗崽差不多。
沈让哭笑不得点头,好么,游子龙的魔爪伸过来,他盘子里的米饭瞬间消失殆尽。
“她是对的。”沈让接了一句。
抚川港是特大基地,因为靠北,丧尸不像南方那样凶悍密集,气候也好,又逢临海,在海丧尸爆发以前,经济发展得不错,可财阀深入、官僚风气严重,又不像北舟城那样几乎由军方管控,以至于异能者由普通人进行管理,得不到良好的训练和保护,却还要“能者多劳”,尽到保护普通人的义务。
丧尸肆虐,异能者与普通人的矛盾虽然不像百年前那样严峻,可毕竟是异类。
并不是每个人类聚集区有保护异能者的意识,在流民和那些小基地里,别管你是不是孩子,只要你是异能者,你就该保护所有人。哪怕是特大基地,如抚川港,如北舟城,如承泽市,无一例外。
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的命。
“那你多大上前线的?我看你手脚利索的很——你今年也才二十吧?”沈让略略挑眉。抚川港十来年前就没了,他对游子龙的经历很感兴趣。
“嗐,什么上不上前线的,刚不是说了么,抚川港陷落。”
游子龙放下筷子,暂停了和食物的战斗,哈出一口气摸摸肚子,觉得歇会儿可能还能再吃点。他看了一眼沈让洗耳恭听的表情,轻轻添了一下嘴唇,向后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
抚川港是大后方,特大型基地,建在沿海,而当时根本没人知道丧尸还会游泳,沿海的边防建到深海区就没了,留了个出海打鱼的大豁口……根本就不设防。
那一晚所有人正常地过着日子,丝毫没有防备。而数以万计的海丧尸漂洋过海而来,带着咸腥的臭气一举冲垮了抚川港薄弱的防线。
惨叫、呕吐、哭号,死亡。
丧尸根本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只有跑,边跑边打,再没经验的人只要能活下来,也成了最英勇的战士。
游子龙皱着眉,眼神有些恍惚。他好像在看着沈让,又好像视线没有聚焦,恍惚地重历着幼年时的一幕幕。
说实话,那时的记忆其实早已模糊,他回想不起太多细节。可他的身体又好像诚实地记忆着。仅仅是试图回忆,他就能感觉到皮肤上隐约的粘腻冰冷,能闻到海水、血腥和腐烂混在一起的腥臭味。
沈让的眼神沉了沉,甚至有些严峻地盯着面前的哨兵。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在游子龙身上捕捉到哨兵的精神波动,此前所有接触中,游子龙表现得根本不像个哨兵。
哨兵陷入回忆,有些烦躁不安地动了动。随后,那种精神波动又很快沉下去。游子龙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低下头,茫然地把筷子重新举起来。
吃总是让人安心的。
游子龙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两下,又拿起勺子,搅合酱汁拌了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体内激素的变化。他难得地沉默良久,专心致志地吃,吃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心里头那点不舒服赶出去。
游子龙耸耸肩,一句话总结了当年的事情。
“揣着一肚子热血边逃边打,也就利索了——不利索的早就被丧尸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