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医生今天又提了实验的事儿,实在不行就让叶……”文静在那边收拾器械,试探着看了一眼沈让,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她尚未来得及说完,沈让倦怠的眼神一下就冷下来,文静最后半句被他打断,只能咽回去。
沈让盯着文静,眼神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我说过,这根线绝对不能碰。让他想都不要想。”
文静正准备说话,门突然被敲了敲,她收了话头,眉头一挑,“进来!”
好么,游子龙。他端了个托盘,装满了医疗器械,可那姿势状态一点也不像医务人员,反倒像个侍应生端着盘菜,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格格不入。
他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屋里,冷不丁发现了自己的恩同再造的“衣食父母”,眼睛一亮,立刻笑逐言开冲着里头一扬头,嗓门清亮,热情洋溢,那叫一个熟络,
“长官!”
文静勾勾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放下托盘,目光一直往沈让那边瞟。沈让穿了个黑色低领长袖针织衫,左边袖子撸到了大臂,露出那堪称斑驳的止血贴们,游子龙看见,脸色一黑,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间思维发散开来,瞬间燃起了熊熊的保护欲,连着周身温度都高了几分,嚷嚷:
“哇不是吧文医生!你都黑心黑到城主身上去了!”
沈让献血之后,头晕目眩得厉害,看人甚至有点重影,本来是没认出来这人的,可这动静,这嗓门,这不着调的语言风格,又有点耳熟。他对文静发完那一句脾气,草草收住,精神又懈怠下来。这会儿萎靡不振地撩了撩眼皮,盯了来人一会儿,乐了。
他对这位F级控制能力的A级异能者记忆犹新,似笑非笑地调侃了一句,
“……是你?放火那小子?你又准备烧屋子了?”
游子龙面色一僵,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内心里倒是羞愧缺缺,也知道沈让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就只是对着长官嘿嘿一笑。
沈让的脸色确实不好,看这样子就像是走两步就能晕过去,文静核对着托盘里的东西,又看了一眼一直和沈让眉来眼去,毫无专业素养还咋咋呼呼的游子龙,满脸嫌弃。
“他们怎么把你安排到这儿来了?”
沈让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游子龙,脸上的困惑显而易见。这人刚来,确实不可能直接派去外勤,但是一个破坏力超强的火系异能者在隔离室帮忙,怎么听都有点不合适,尤其是在这人的脑子一看就缺根弦的情况下。
他看了一眼文静的表情,憋着笑,抬手把棉签往一旁的垃圾桶一扔,又用掌根揉了揉眉心,开口,“文医生,今天麻烦你了。你先给伤员处理腐坏伤口吧。这小子陪我回去就行。”
城主是个好城主,体谅大家生活不易。让游子龙提前下班,还大家一个安宁的隔离室。
两人都挺高兴,游子龙三两下就脱了手套,嘴里压根没停,“你们这是做什么实验呢,一次抽这么多血,小心把人抽坏了——诶,长官,先吃口巧克力。”
他从兜里摸出来一块巧克力,巧克力用锡箔纸乱糟糟包着,明显是吃剩下的包了回去,拨开锡箔纸还有个牙印。他浑不在意地递过去给沈让。沈让也不讲究,他们这些人,战时本来就一切从简,在野外打丧尸的时候什么灰头土脸的事儿没经历过,接了巧克力三两口就咽下去,几乎没有经过咀嚼这个步骤。
“谢谢。”沈让吃完喘了口气,险些没噎着。游子龙在旁边这会儿才注意到他身下的椅子——根本就不是椅子,这他妈是个轮椅!!!他惊诧地打量了好几眼,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甚至难以置信地在沈让和文医生之间来回观察了好半天,完全不顾对方会不会尴尬。。
游子龙瞪着眼睛,倒抽一口凉气,“文医生,你这是一早就盘算好了要把长官抽晕啊,轮椅都备好了!”
沈让半个“谢”字卡在喉咙里,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没法和游子龙说自己如今是个残疾人,末世,这样严重的残疾导致了严重的病耻感,他说不出口。可他也没法解释什么别的,说什么最近受伤了,因为按照游子龙的性格,一定会往下追问。
好在外头护士敲了敲门,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岔了过去。
护士姓严,二三十岁,男的,凶巴巴绷着脸话不多,但是人挺好,对游子龙这种外行也照顾有加,不过这会儿应该着急回去忙,只对着房里几人点点头,把手里的热可可递给沈让,打了招呼就走了。
沈让单手捧着热可可,他手指角度依旧有些怪异,游子龙却也没瞧出什么大毛病来。只见他低头嗅了嗅,热可可的香味和热气扑在脸上,有种让人心安的味道。他用另一只手把轮椅制动松开,从治疗台侧边转出来,尔后双手都收回去,捧起那杯热可可,偏头和游子龙打招呼,也不客气。
“回基地吧,麻烦你了。”
“文医生,回见啊!”游子龙很有眼力见地跟上推轮椅,沈让没吱声,低下头,就任由游子龙帮忙推着他。他似乎半闭着眼,慢吞吞地喝着手里的饮料。
如果抛开低血压和低血糖导致的种种不适,这其实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片刻安宁。连脑海里纷乱的事务也被暂时搁置,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屋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也一定能睡个难得的好觉。
医疗部外头,正是无限夕阳,附近高楼林立,远处城墙铁网,看不到遥远的地平线上有怎样的绝美景色。游子龙推着沈让,看着远处,眯了眯眼。
——以前在野外打“死人”的时候,地平线的夕阳都是血红血红的。那会儿兄弟们热热闹闹能凑足一桌年夜饭,如今却只剩五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