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放下最后一舱幸存者,打开舱门。
他微微摇晃着,突然一脚踏空。
“……啊啊!快接住他!快接住他!”
幸存者们一拥而上。
驾驶舱距离地面可还有五米之高,一时扯帐篷的扯帐篷,拉担架的拉担架,甚至还有人抢不到什么东西,居然像要接掉下树的猫似的,拉着自己的衣服找位置。
场面一片混乱。但好在林诺在摔下来的过程中,竭尽全力在机体身上推了两把降低势能,还把手腕的光脑都磕碎了,最终才有惊无险,落到人们乱哄哄拉开的帐篷上。
有很多人的手在底下托举着他,接替着往医疗区传送。
林诺想下来自己走,但他总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四肢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为什么。
直到底下又有人在叫:“血!有血!当心,他身上有伤!”
“哪里??伤在哪里?”
“他左边的腿一直在冒血呢!医生!医生!!”
紧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从人们的手臂被转移到一张担架上,机器人还在嘀嘀咕咕识别伤患信息,被人一把推到一边去,好几个人端起担架就跑,腿都抡出了残影。
“啊啊啊!医生!!医生!!快帮帮他!”
林诺昏昏沉沉地躺在担架上,又被移上另一张临时病床。
他脸上还盖着战术面罩,有人想帮他把面罩掀开,被另一个人马上按住了:
“等等!现在联邦正规军刚进敌占区,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呢!这里人多眼杂,他又干掉了敌人那么多具机甲,万一被叛军的眼线看见他的脸,以后报复他可就惨了!”
“对!说得有道理啊!”
“我们要保护好他,谁来打探消息都别松口!”
“对!”
军医只好摸索着往面罩底下塞氧气罩。
有人看林诺身上都是汗,就连忙给他呼啦呼啦打扇子。
有人却又说那是冷汗,就到处给林诺拽被子盖。
最后军医勃然大怒,把一大堆人全部轰出帐篷:“不要围在这干扰工作!”
被赶出帐篷前,有个很小的孩子过来捏住林诺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些果冻和糖果。
“你要快点好起来。”
小孩子趴在他耳朵旁边说悄悄话。一颗很小的脑袋上,还裹着染血的绷带。
“等你好了,我就再奖励你五颗!”
林诺躺在病床上,因失血过多而极其虚弱。
但他还是慢慢收拢手指,把果冻和糖果都握紧了。
他在治疗舱接受输血时,恺撒正坐镇指挥室,将木星环城里的叛军扫荡干净。
阿卜杜勒已死,他本人对人质也没有任何顾忌,因此叛军基本处于全线溃逃状态。
但不管如何胜券在握,在正式确认战斗结束以前,指挥官绝不可以脱离战线,以是就算他亲眼目睹那台战损累累的老式机甲飞回安全区,也不能马上出门去抓人。
一道秘密指令发出,无数密探开始执行命令,四处探听17次进出木星环城的机甲师位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恺撒的情报网,就连地球总部都能渗透彻底,此时此刻在宙斯要塞这个大本营,密探们居然连一句话也探不出来。
幸存者们非常警惕,嘴巴都闭得紧紧,防他们防得像铜墙铁壁。
“——报告长官,第三次清扫工作完成。”
机甲特种部队回报,“确定城内已无叛军幸存。”
恺撒扔下耳麦,看一眼依旧没有答复的光脑,起身大步出门。
他走过舰桥,径直离开要塞,踏进乱糟糟的临时医疗区。
这里跟肃静的军事指挥区简直天壤之别,满地血污,哭声震天,到处都是混乱穿行的悬浮担架和轮椅。
男人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很快引得人群频频回头张望:“……那是恺撒元帅吗?”
“真是恺撒元帅!他不是已经卸任了吗,为什么还是出现在这里……”
“他肯定是放不下木星环城。就算卸任军职,也想过来看看人民的情况……”
恺撒大步踏过泥泞的地面,义眼在各个担架和帐篷间急速扫视,但刻意回避了两侧堆成小山的尸体——
因为担架病床极度紧张,如果最终伤重不治,军医就不得不把尸体盖上脸放在帐篷外,好腾出空床来。
然而他一无所获。
到了僻静处,恺撒直接抓起一个地勤,低声逼问:“人在哪里?”
“啊啊啊什什什么人——”
他张开嘴,又蓦地闭上。
阿卜杜勒被杀死在木星环城,他在外太阳系的残存势力,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在木星环城奋力救援的少年天才机甲师,一旦跟“恺撒·卡厄西斯”这个名字有联系,林诺的暴露风险就太大了。
银发男人僵滞在原地。
抓着人家衣领的手,最终缓缓松开。
他转身跨过地面的尸体,走向依旧混乱的临时医疗区。
S级Alpha的嗅觉强度是普通人的几十倍,即便挤在临时医疗区的平民高达上万人,他也能精确辨认出空气里漂浮的信息素各属于谁。
属于两百米东侧的B级Omega平民,40米以西的B级Alpha士兵,500米以南的C级Alpha地勤……
唯独Beta。
Beta进入人群,就像一滴水无声隐入大海。
在没有通讯工具、没有位置情报的情况下,任凭他们此前建立过再深的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也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仿佛头一次发现,如果一个Beta真正选择消失,就是可以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此轻而易举。
……像不受任何桎梏的自由的风,随意撩拨一下衣角,转头就可以无影无踪。
恺撒的咬肌一点点绷紧了。
他没作声,继续跨过泥地,并准备在下一轮搜寻中,把两侧的尸体也列入搜寻目标。
不过好在,一个小时后,杜兰德的通讯发来了。
“我找到他了。”
杜兰德说,低头看向正努力往治疗舱外爬的少年。
“C区的单人帐篷。他看起来还好,在我经过时叫住了我。”
当然他说的“还好”,是以这一路断胳膊断腿的难民作为衡量标准的。
恺撒猛地停住脚步。
闭上眼,再睁开。
再开口时,他已无法掩饰滔天的怒意:“——把他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