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猛地把头抬起。
恺撒说:“我不会再接听或拨打你的通讯。如果再有像阿拉里克这样的人接近你——”
“……不……”
“——听我说完。如果再有阿拉里克这样的人接近你,我还是会通过副官提醒你。所以,你最好还是能跟他保持联系……”
“……不、不行……”
“在南境游玩的路线,想必你应该也记熟了。希望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你会带上你的同龄朋友。比我更年轻——亦比我更高尚。”
“……长官,我……”
恺撒摩挲他的侧脸,随后又一路抚到他的耳后,摸那头柔软的黑发。
他们的易容装置,电量似乎已经耗尽,所以林诺能清晰看见那副垂向自己的英俊眉眼。
恰到好处的失神,恰到好处的脆弱。
对恺撒来说,完全是信手拈来;但对林诺来说,就等于被利剑穿心。
“我……我不想这样,长官。”
他总是感觉自己嘴巴笨笨的,此刻更加为这个恼恨不已,
“我不要……”
“我比你年长许多,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考虑得更加谨慎。”
恺撒轻声细语,眼睛却始终紧盯对方的每个微表情,
“只要你能有光明的未来和仕途,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的手又从少年颈后摩挲至下颌,很温柔地捧着。
一双义眼,却在滔天的风暴中低垂迫近,几乎要把林诺剧烈动摇的灵魂,钉死在那双黑眸里。
“……怎么了,林诺?你有话想对我说?”
早在近1000年前,联邦科学局就已经证明极端天气与人类潜意识的高相关性。
人类在穴居时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洞里,看着自己所不理解的风暴与洪水吞没一切,既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活到明天,又因为风暴洪水无法进入地洞,而感到莫大的庆幸——
毕竟只有幸存者的基因能留存到今天。
人类的潜意识,天然会在面对极端天气时被恐惧与兴奋两极拉扯,从而做出更加不理智的决定。
……譬如战逃反应。譬如亲密,譬如繁衍。
林诺只觉得自己像被逼上了一条未曾考虑过的路。
他是很愿意接受恺撒教导的,也很愿意跟恺撒待在一起,更加愿意能在周末被恺撒带出来玩——
可达成这一切的前提,应该还有很多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限定在唯一一种可能性上。
“……说出来,林诺。”
恺撒在蛊惑他,但语调已经接近逼迫。
他为了进一步占有他的宝物,耐心设计、步步为营,可是临到关头,胸口涌动的某种焦躁却在不断逼迫他。
他就是想听林诺说出那句话——用那张已经彻底涨红的脸,用那双湿润发亮的黑眼睛,用那张不断微张、却又反复紧抿的淡粉嘴唇。
“……说出来。好孩子……你也不想跟我分开的,对不对?这样快乐的周末,以后也想再有……”
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连哄带骗,无所不用其极了。
但恺撒并不怎么在乎。
他看见林诺颤颤地抬起黑眸,被他隔着布料吻过的薄唇终于分开,只会用他说过的话来讲:
“长官,我也对你……不那么高尚……”
“……所以?”
恺撒真没想到林诺能这样笨拙,极度惬意地微眯眼睛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到一丝无可奈何。
于是两手拢住小孩的腰,还要继续逼迫诱哄:
“所以应该怎样做?你知道那个答案的——亲口告诉我。”
“……”
但不知怎的,林诺的理智似乎又开始回炉。
他望着恺撒,眼神非常动摇。
“……所以?”
恺撒低声逼问,两手都把他箍得更紧。
120%的胜率,莫名奇妙就下降到90%,他受胸口的焦躁支配,一只手掌甚至放到了林诺的咽喉,轻轻地掐住。
“说出来……林诺。”
在林诺的大脑里,从来没有“恺撒会急得掐人家脖子”这种概念,所以他甚至没戒备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
瓢泼的雨水在反复撞动充电亭的玻璃,而他看见玻璃上的水珠彼此融合又错开,隐约组成一个又一个问号。
他不明白这是潜意识给他的启示或是其他,只是在认真想:
恺撒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他不可以因为一时冲动,就将自己还没理清楚的感情一锤定音。
因为他觉得如果弄错了,就会伤害到恺撒的。
可是恺撒的手掌还在持续收紧。
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游刃有余了,声音倒还勉强算沉静,嘴唇贴在林诺耳侧低低说:
“你也不那么高尚……然后呢?说下去……把那个决定告诉我。”
林诺被迫仰起头,因为轻微缺氧,眼神都有点发散。
在混沌中,他突然看见少年恺撒灰蓝的双眸,于是唇瓣翕动着,近乎梦呓般喃喃:
“我……我以前被你救过一次的。你还记得吗?”
恺撒的义眼眨了一下,手掌倒是卸力了。
他的大脑在急速飞转,但表情完全没有显现,还是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
“……我当时是9岁,你是18岁。恺撒,你把我救进驾驶舱,然后还拍我的背……你还记得吗?”
他看着黑发小猫的脸在慢慢涨红,脑子运转的速度一刻没有慢下来。
不知怎的,他脑中闪过许多许多落难小孩的哭脸,最后却定格在一个倚着窗台、眼神冷漠的银发孩童脸上。
(“……你要切记温柔地对待孩子……”)
……
“……你要切记温柔地对待孩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成年人的皮鞋踏过联邦孤儿院的庭院,溅起星星点点的污泥。
而那些污泥往往又会在各种鄙夷的咒骂声,被价值不菲的丝质手帕抹去。
“——因为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成为你最忠诚的选票。”
西装革履的政客面带微笑,正教导给他擦拭皮鞋的秘书。
他们都是孤儿院的常客,银发孩童当然记得他们的脸,也曾接到过他们分发的食物。
他倚在二楼窗边,听着他们对话,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
那秘书弓着腰,细细地为政客擦完皮鞋,又毕恭毕敬地回应:“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想出人头地,你要学的还多着哩——”
成年人们有说有笑地走了。
而下一秒,房门被踹开,几个满脸横肉、体格强壮的大孩子,将一台陈旧的收音机,摔碎在房间地板上。
“一天到晚沙沙沙沙的只会乱放噪音。早就该跟你一样变成废品了——白毛的怪胎杂种!”
领头的大孩子抬腿迈进,钢制球棒在身后拖出一串刺耳声响。
他见窗边的银发孩童回头,脸上竟没有畏惧,一双灰蓝的眼眸,甚至还浮出一点薄冰似的笑意。
激得他当场怒骂出声,脚下不由加快速度——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紧接着,是大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我的腿!!!我的腿——”
房间中央的木地板,不知为何被踩塌下去一块,更可怕的是,空洞里还竖立着一块极长、极尖锐的舰艇废铁。
坚硬的废铁碎片贯穿大孩子的腿部,还因为他自身庞大的体重,将他结结实实穿到了底。
“救命——恺撒,救救我!!”
银发孩童俯身拾起摔碎的收音机。
他从陷阱旁绕过,穿过退避三舍的孩子们,走向脏臭泥泞的庭院。
实在令人感到厌倦。
银发孩童心想。“出人头地”前的一切都是如此。
而这是他9岁那年,很普通的一个夏天。
……
“……当然记得。”
恺撒轻声回答。
他的义眼没有展示情感的功能,因此也没有并没有暴露几秒走神。
他只是捧起林诺的脸,唇角微微勾着,非常温柔地对他说:“我当然记得你。”
林诺果然被巨大的惊喜和羞赧吞噬了,以至于连最后的理智也被冲垮。
少年的黑眸亮晶晶的,非常快乐地看着他,连外面可怕的风暴都忘了,只知道急迫地说:
“你真的记得我!我当时……呃、是有点被吓到,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冷静的……”
“不对吧?”
恺撒低声笑着,他未必有确切的记忆,但他可以一眼看穿小孩在吹牛,
“有人在撒谎。”
林诺被当面拆穿,既感到难为情,又确定他果真记得。
过去训练时的林林总总,一下子全都覆上美好的光影。
他还想问对方是什么时候记起他的,是在联赛后?联赛前?还是从最开始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
但男人已经捧着他的脸,再次向他索要一个决定了。
玻璃上组成问号的水珠,被凛冽的风暴尽数卷走。
而林诺一声不吭,被烧得滚烫的薄唇,猛地撞一下恺撒的唇角。
他本来想闷头撞一下就扭头,但下一秒,就感觉脖颈被对方的手握紧。
“……这就是你的决定。对不对?”
银发男人嗓音沙哑地问。
他没让林诺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成年Alpha高大的身躯,进一步压紧那具青涩的躯体,然后便低头吻住他。
狭窄的充电亭里,充满浓度极高的信息素香水味,外面的世界仍在狂风骤雨,而他们则在跟彼此接吻。
没有布料相隔,唇肉厮磨的感觉既陌生又真实。
林诺没学过接吻,就连回应也不会,只知道闭眼抬着头承接。
好在他足够青涩,没发现男人一边看他反应,一边也在试探着学习。
但天才的能力总会体现在方方面面,等恺撒也微微合上眼睫时,林诺的唇齿就被撬开了。
“唔……嗯……”
他的感官向来很敏锐,舌尖猝不及防被吸走,就不由自主蹙起眉,发出一些在男人听来很可爱的动静。
恺撒原本想暂时放开他说话,听小猫被亲得咕咕唧唧的,义眼微微一暗,又低头把人吻得连腰都抖起来。
“更喜欢这样吗?林诺……别夹我,看你的坏习惯……”
“……唔……啾……”
“呼……你已经决定好我们的新关系了,对吗?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的……对不对?”
“……”
“说出来。想要听你开口,简直比打仗还要难……”
“……我已经决定了跟长官的新关系。我……不会后悔……啾、唔、别亲了……我跟长官是、是……”
“是什么?说呀……”
“……是、呃……恋人了……”
“好孩子……啾、这就对了……”
南境的风暴果真只持续30分钟,但已经足够让林诺细嫩的唇肉肿得老高。
随着雨过天晴,街边的门店陆续打开,不断有好奇的目光,投向挤在充电亭里的两个人。
恺撒最后一次吮过嘴里发软的舌尖,分开的时候,一根银亮的丝,还一路坠到林诺急促起伏的胸口。
他把悄悄关停的易容装置重新打开,然后牵住脚步凌乱的少年,坦然走出充电亭。
男人终于得偿所愿了,一路上唇角都没有下来。
抵达飞艇时,还耐不住地把黑发小猫按在舱壁上,又绵绵密密地亲了一会儿。
他一直知道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这个决定,只能由林诺亲自说出口。
恺撒抱着他那头昏脑胀的黑发小猫,用鼻尖轻轻蹭他鼻梁。
男人的神情是沉迷且宠溺的,但无感情的机械义眼,却始终有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不管诱哄也好,骗取也罢。
都是林诺做的决定。
……那么从今往后,无论他们之间怎样发展,无论这个决定会给他们彼此带来什么——
林诺将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向他抵赖掉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