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人群不断发出惊呼声,声音逐渐大到于荧没办法陷入回忆,触碰那张早已丢失的脸。她起身,看到院落里的樱花树已经全部盛开。寺庙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充满神秘,黄色的院墙不断渗出粉色的云雾。人群摩肩接踵,他们双手举起手机相机,热切地把这抹温情留在记忆中,不会褪色,不会被遗忘。
层层叠叠的人影中,于荧一眼望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她被双腿驱驰,跌跌撞撞地拨开乱流中的人山人海,不停向那个背影靠近。哪怕被单反相机撞到,被人踩到,她忽略所有的不满声,不顾身体疼痛,她的眼睛里此时只有那个熟悉的背影。
游出人群,她却一无所获,仿佛刚刚看到的背影只是她的臆想。脑袋被相机筒撞肿了都没哭的她,眼前的世界却模糊了。樱花原本四月才盛开,寺院的这几颗花树居然在三月底就绽开了花瓣,她在花香充盈的空气里对着人群长叹,收获了无数探究和疑问的目光。早知道就问康健记下菜谱了,也不至于连他菜的味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于荧无奈地想。
“怎么这么委屈呢?”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于荧刚要掏口袋找纸巾擦掉鼻涕,但江宁已经递来了手纸。于荧接过,江宁拉起她一起坐到旁边的长凳上。于荧擦完鼻涕,有些心有余悸:“昨天说好的今天休息,别告我又要加班。”
江宁失笑:“鸡鸣寺的樱花提前盛开,说明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我来碰碰运气。”“那你找到了吗?”于荧把鼻涕纸揉成团,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江宁点点头:“我找到了。终有一天,你也会找到的。”于荧把新的鼻涕泡擦掉,无所谓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杀而死,找不到就算了。”
于荧吃东西时,江宁一直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值得寻味的表情。“那个人……”看到于荧怔住,江宁试探道:“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于荧点点头,把手里所剩无几的梅花糕全部塞进嘴里。“你来石城……就是因为他吗?”江宁小心翼翼地说,同时将买到的樱桃鸭腿分给于荧一只。看到江宁递来的鸭腿,于荧很是惊喜:“算是吧,他说我来这儿肯定饿不着肚子,他确实没骗我。”江宁的表情有些意外:“就因为这个?”
“他做虾特别好吃……就是死得太快。”于荧啃了一小口江宁买的鸭腿,发现是甜的,顿时食欲大增:“我有点后悔没问他要一份调料和制作流程……”江宁宠溺地轻笑,很自然把二人产生的垃圾收在一起,但眼睛余光仍在观察于荧的神情。于荧的确是饿了,专心致志一心啃她的鸭腿,江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等于荧吃完擦嘴,江宁指了指秦淮河中央荡漾的月影:“你看,水中月是天上月。”于荧看看天空中的月亮,又俯首瞅瞅在河面上雀舞的水月,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傻气地逗弄海面上的月亮倒影,来填补自己去不了城封外的遗憾:“你说我要是想去刚建好的月球基地玩,黄老师能答应吗?”
“你又想当宇航员啦?”见于荧没有领略到自己的意思,江宁也不急着解释,支着脑袋笑着说。
“可以吗?”于荧双眼炯炯有神。
“那你得先接受一系列专业训练。”江宁很认真地逗她:“首先你需要负重20公斤跑10公里。然后要被绑在一个特别大的圆环中间,横向纵向各高速旋转300圈,下地后必须走直线,不能晕眩。”于荧想了想自己被修泽装在鱼缸里打转,恨不得一头碰死在玻璃上,她诚实地摇摇头:“我不上九天了,还是下五洋吧。”
和江宁一起回学院路上,于荧突然想起江宁最近基本不去工作室,只在家——地质院——食堂三点一线,和印象中的城魂完全不一样。冰原几乎把工作室当家,她来石城这么长时间,江宁都不怎么带她去小时候看押她的那个幽深小院。
“你不是城魂吗?冰原要么成天泡在纸堆里,要么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按理说工作都大差不差,怎么看不到你收图纸算数据?”于荧疑惑地问。
“我的父母在几年前把房子过给了我,我失去了做城魂的资格。现在石城的新城魂是玛瑙的族长文花雨。”想到父母,江宁十分感慨,不得不钦佩老人家的深谋远虑。
“那个淋了雨身上会开花的玛瑙球吗?”于荧眼前出现了一个儒雅的男士形象,他曾经忧愁地看着自己一次次控雨失败,对自己以后的工作生活陷入迷茫。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二老年纪大了,见我婚事没有着落,心里记挂但十分尊重我,不好意思催促,就把住的地方留给我了。”江宁陪着于荧漫步在新绿的梧桐大道,路边草丛开遍了唯美的二月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晃自己蓝紫色的衣衫。萤火虫点着灯笼挨个儿找寻自己的食物,每震动一次翅膀,都有一阵暖风轻轻涌起蓝紫色的花海。
演讲台上的女人瞳孔剧烈收缩,又瞬间恢复正常,观众不知道注意到没,季雪盯着女人一言不发。陪着季雪到另一个大陆出差的于荧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说:“她是……”
“一头刚拥有人形的蜥蜴。”季雪冲台上的女人笑,却收获了对方不屑的无视。
于荧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么敢去参政的啊,胆子够肥啊。”
“刚变成人就急着与人类站到一起,替人类说话,也不知道是蜥蜴族的福还是孽。”季雪拉着于荧的手,当众离席,引得现场一片哗然。这时,头顶的水晶灯无风自动,有人惊恐地用外语喊了一声鬼。于荧没反应过来,顺着人们的手指茫然地抬头。
季雪轻轻挥手,空中炸开一股云雾,水晶灯摇晃的幅度小了很多。她把分神的于荧唤了回来:“不过是刚去负物质世界的灵魂不懂规矩乱闯乱跑而已,最后都会被少司命拉回去投生的。”
出发去春城之前,于荧去教研院交最近需要的材料与组会作业,回到宿舍后,舍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搬空,她把没来得及吃的零食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于荧的桌上,没有留下任何话。于荧再联系她,发现她原有的联系方式全都注销了。三斤看出她的失落,喵呜一声变成于瑾,转移于荧的注意力:“大鱼你知道西极星吗?”
“龟爷爷说我好像是什么南极星司,估计也是类似的东西?”于荧下意识把一支巧克力掏出来准备递给于瑾,但想到猫族不能吃,又把巧克力换成小面包。
“实话说,我考死执就是为了亲手崩了那个杀猫的沼泽,好不容易等江宁他们逮住了,你猜怎么着,江宁又放了他。”于瑾接过面包,优雅地吃进去:“我就不服啊,那傻逼贩毒的总额都能以吨计量了,凭啥不能服从大陆的规则死立执。江宁说他是西极星的分体,不管他杀还是自杀都算自杀,处决了会立即蹦出无数个小沼泽来,大陆犯罪量会直接幂次方激增,妈的气死我了。这个修泽还有一个分体,是个缉毒警,代号叫‘玳瑁’。这西极星分体真有意思,一个贩毒,一个禁毒,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自相矛盾的具象化。”
“他们是修泽死后,分裂出来的独立个体,那么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于荧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逻辑,此时豁然开朗。
在食堂吃过饭,于荧带着三斤到季雪推荐的专卖店购买去春城用的东西,顺便教于瑾如何对待产后抑郁的三花,比如在她哭泣时多抱抱她,多夸夸她,肯定她的付出,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如果她还是崩溃大哭,就肩负起照顾猫崽的职责,让她去工作,在职场里找回自己的信心。说到一半,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江边的芦苇荡传来:“呦,教育男宠呢?”
于荧循声看去,发现沼泽一身泥泞坐在大石头上,正把熟透烤肠一般的香蒲棒子从茎上折下,捏爆一串蓬松而华丽的绒云。于瑾下意识把于荧护在身后,朝着沼泽哈气。而于荧挣扎许久,从地上捡了颗浑圆的鹅卵石,朝他糊了一脸泥的脑袋狠狠砸去:“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
“咱这鱼大公主脾气还是这么不好,你说谁能受得了你。”石头快狠准地砸在太阳穴,沼泽吃痛,把捏了一半的蒲棒丢进滔滔江水:“难怪他们都那么尊敬海灯,你和她比,什么都不是。一个永生靠偷窃,考试总失败,身材又笨又臃肿,性格还不讨喜的人,能当人家海灯的替身你就偷着乐吧……”
再次听到海灯的名字,于荧心中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她从江水里提起一头冰鲸,巨大的鲸脑袋伴着汹涌的水花将沼泽按在巨石上。虽然被物理压制住动弹不得,但沼泽丝毫不反抗,甚至还笑出声来。于荧三步化作两步走到他面前狠狠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眼神似乎要把沼泽从内到外烧穿,连灰都不剩的那种。
一直跟在暗处的黑衣人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把疯了的于荧拉开:“他知道你和江宁开庭的事,他在激怒你。只要他死了,他无限复制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杀了我全家!!!”于荧甩开对方的手,朝这个和沼泽拥有同样眼睛的黑衣人大喊。
见于荧排斥,黑衣人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他整个人只露一双眼睛,看着于荧的眼神却是温暖而坚定:“相信我,我会给你们家族一个交代的。”自从知道了西极星司的特质,于荧知道黑衣人说的不假。她一挥手,巨冰鲸化成了水,铺天盖地砸了沼泽一身,原本就很泥泞的沼泽更加狼狈,他五官扭曲:“你有本事就继续动手啊,怂包!丑女!怎么他说的话你就听!!”
看到沼泽像条刚从地里刨出的泥鳅,扭在大石头上破防地大喊大叫,于荧目光如炬,愤怒的情绪逐渐找回了理智。她越想越气,抬起壮硕的腿狠狠踹到沼泽大腿根:“别给我出声,否则我再给你一脚。”正要大声哀嚎的沼泽被吓得彻底消音。黑衣人看到这一幕,嘲笑道:“活该。”沼泽见讨不到好,忍痛蜷缩着拨开芦苇荡,翻进了入海大江,顺着水流悻悻逃走了。
刚刚于荧爆发太猛,于瑾站在一边,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发挥的地方,便一直在暗处观察黑衣人有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看到黑衣人即将把手搭在她肩膀,于瑾挺身而出,立马握住黑衣人的手,装作打招呼的样子:“呦,玳瑁~”名唤玳瑁的黑衣人怔了片刻,回应于瑾:“久违。”
两人熟稔的样子让于荧有点惊讶,她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中间逡巡:“你俩认识?”于瑾的语气不失敬佩:“我手里送走的死刑犯,十有八九都是他送的。人类得多重视你,居然给你取玳瑁这个名字。”玳瑁不理解,低声吐槽:“跟破抹布一样……”
听到这,于瑾不乐意了:“你有没有品味,玳瑁可以在任何场景下都能隐藏自身,在猫族那可是神一样的存在,我狸花想娶还抢不上呢。别拿你那肤浅的人类审美评价猫,玳瑁族可没你那么没素质。”玳瑁无语,但转而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在猫族,身上花纹越少,毛色越纯白,越是受排挤,长得越花里胡哨,越容易在群体中掌握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