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釉青的个人习惯是:见到熟人的时候,如果对方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要笑着打招呼。
虽然有时照顾社恐人士,会选择装作没看见,但这都对上视线了,就走正常流程吧!
他扬起嘴角准备开口。
按照这几天他和孟禾夕交流的经验,对方不会是主动说话的那个,但也不会拒绝交流,多半会看着他,等待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然而——孟禾夕只是点头示意,就移开视线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李釉青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就低头了?什么意思??不想和他说话??
才一天不见,怎么就和陌生人似的?
而后李釉青想起,他现在样貌改变了。突然从八岁变十五岁,孟禾夕大概是没认出来他?
于是李釉青无所畏惧地凑了过去:“猜猜我是谁?”
孟禾夕又抬起头来:“李釉青,你还穿着我的衣服。”
“啊?哦,是哦……”李釉青差点忘了这回事,“谢谢你借我衣服,等我回去洗了就还你。”
“好。”孟禾夕道。
二人相对无言。
李釉青算是很能唠嗑的人,换做平常见到认识的人,可能这会已经把最近做的事都交了底,开始互相画饼,说有空出去聚聚了。
但他看着孟禾夕,不知为何有些忐忑,说不出话来。
虽然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但现在孟禾夕的眼神看起来更为冷淡了。
二人同行一路,甚至算是生死之交。就算没有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不该关系越来越差吧?
李釉青不禁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是他不自觉中得罪了对方,现在孟禾夕生他的气了?
这种感觉,在孟禾夕说出“你还有事么?”之后,达到了巅峰。
李釉青认真反思:“对不起,之前总是睡太久,还让你背我走。”
孟禾夕道:“这没什么,不用道歉。”
“那……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李釉青决定直接问,“你告诉我,我下次避免。”
孟禾夕不知道李釉青为什么突然这样想。
不过生气的事确实有,比如之前李釉青从沈池林的剑上跳下来,再比如李釉青要一个人下水去对付尸灵。
其实孟禾夕并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无论从哪个角度,李釉青当时那些行为都是正确且合理的。他只是不知道,李釉青为什么要放弃到手的逃生机会。
他不理解李釉青的行为,只能将一切行为都归结于李釉青的特别。
与人交往,理解是很重要的。
只有相互理解,才能预判对方行为,做出正确反馈。
但孟禾夕还没有学会这一点时,最后的学习对象就要离世了。
母亲死前说,人都是一样的东西。
——生性有善有恶,行为被世俗规矩定义。而最终决定一切的,是为己利己的本质。为了生存和利益,世俗、善念可以违背,恶意也能掩藏。
如果不能理解对方的情感就与人交往,会遗漏隐蔽的恶意,然后倒大霉。
她已经来不及教他去分辨了,但他可以自己去学。而在那之前,孟禾夕先要自己生存下去。
就算他现在不能领悟与人相处的真谛,但至少有固定的方法可以套用。
母亲把所有人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孩童。还没有明确的善恶意识的人。只要不是恶得彻底,可以适度容忍,温柔对待。
第二类是成人。行善和行恶都有明确的意识,这类人或强或弱,危险程度都不可预估。无论如何,一律保持距离。
无论哪一类都欺软怕硬。所以该动手的时候要立刻动手,不然会助长对方心里的威风。
无论哪一类都贪生怕死。所以要展现出自己锋利的一面,哪怕力量不强大,都足以威慑想制造麻烦的人远离。
孟禾夕用母亲这套方法,成功的又活了十多年。在李釉青之前,他所见过的人里面,尚没有能超出母亲定下的分类的。
当然,孟禾夕逐渐也意识到:也有部分人,会为了亲人,违背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天性,舍弃性命,勇于冒险。
孟禾夕已经没有亲人了。
没有人会为了他冒险,什么危险都要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能保护自己,无论做什么事,都应当以自己为先。
在湖心岛上的时候,他本应该要求自己搭剑先走。但他把机会让给了李釉青。
人不为恶尚且难得,更难得的是有主动匡扶正义的心思。
同样是面对徐适德的事。孟禾夕不反感帮忙找家人找线索,但如果并不是李釉青开了口,孟禾夕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添加麻烦的。而李釉青看似胆小怕事,实际上却是主动帮忙的那个。
孟禾夕觉得,李釉青活下去,会比自己活着更好。
至于王老爷子,同自己一样,没有什么更值得活的理由。既然都一样,就各自顾好自己吧。
他已经做好独自面对危险的准备,可李釉青却留了下来。
孟禾夕无法理解李釉青。
他以前也没有尝试过去理解其他打交道的人,毕竟有顺手的处理办法,又何必去理解什么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