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内外家家闭户,这些人泡在太平里,后知后觉一墙之隔外就是乱世。
锦绣楼阁,几曾识干戈?
“昭恭太子死而复生,我们这样...我们这样岂不是阻拦真龙继位...”
“要是输了,我们便是叛军逆臣...”
“再有人胆敢扰乱军心,下场同此二人。”二人凑在城门内一处说话,被斜地里攻来的一枪捅穿。
陆移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倒下去,一步一步走上城头。
“这宫门足有千斤,他们仅以人力攻不进来,伪太子不是说他天命加身么,那就让众人好好瞧一瞧,是不是真有神助。”陆移伸手向城下一指,“听令,堵住城门,放箭!”
白陵下令道:“盾阵。”
铁盾围如铁桶,叮叮咚咚的尽是箭撞上去的声音。等一阵箭雨耗尽,白陵复又托起撞木顶端,与众人一同冲向城门,撞木再次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如此来回,十声巨响后,城门后千军再无力支撑。
城门轰然大开!
白陵一马当先,一剑刺死陆移,赤云大军冲杀声震天动地,令远在皇宫内的臣子王公尽数色变。
地面石砖上糊的血泥令人作呕,云雪臣神思不属地寻找着白陵一马当先的身影,祭北斗剑格底下积满碎肉,鲜血浸透了剑柄。城内到处都是尖叫逃窜的百姓。
——咚!
前锋先发,后阵尚有六万人驻扎在外城五里处山坡一侧。而这其中,仍有两万八千人马,从皇宫被派向拒留关。在某个鼓点声中,无人察觉有人容色变得木然,紧闭双眼,再次翻开时,眼皮底下只剩诡异的眼白。
近三万人,不是三个人,不能为一己之私屠丨杀。放不能放,留不能留。云雪臣只得将他们带回西都待一切落定后再遣放原籍。
可这支无主兵马,在这时,竟一同站了起来。向西都城内自发进军。军医目瞪口呆自山坡一侧翻身而起,“..这是?”紧接着他惊惧道:“不好!问意,快去通禀将军将人群散开!那是南川的蛊毒!”
这支队伍仿佛被人下令,一同策马向西都狂奔。
耿微霜惊道:“大军听令,随我追!”
*
咚——!
大军很快行到内城,所有人都收起了兵器,也无一人烧杀抢掠。他们不像打仗,更像是凯旋归来。
“那位是白将军吗?”一老妇走到街口,浑浊的眼睛望着马背上的白陵,她颤巍巍拦下行军队伍中的一名士兵,士兵脚步不停,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她:“是!”
“白..白将军是好人,当年还救过我的命....”
“奶奶,你又糊涂了!白黯将军已经过世多年,这位是另一个白将军..”老妇人的长孙忙将她拉进门去。
所有人都谨慎地从窗口探出头,街道两旁逐渐站满了人。他们或畏惧或警惕或好奇地目送大军向皇宫而去。
有目共睹的是,所有人都卸下了心防。
“他们好像....好像不是为杀人来的....”有人试探着说。
云雪臣停马,毫无起伏的声音被内力送出来,“朝中奸人横行,致使天子望不见民间,今日雪臣从奸臣贼子的毒计下夺回一命,便是为苍生请命,荡除邪佞。但这与各位没有干系,今日大军借道,不动一兵一卒,不伤一民一体。”
两侧林立的百姓们听得清清楚楚,这支队伍沉默地走过道中,军中无人出声,百姓无人受伤。
他们望见为首的将军身披玄甲,跟在一个策马缓行的年轻人左侧后方。军马越向前,就越接近官宦世家,有人眼尖地认出了云雪臣。
“是太子殿下!”
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跪拜下去,迎接入主西都的新君。他们还未识得云巍何许人也,就已经见过了自己的君王。
咚——!
“报!殿下...”士兵策马而入。
云巍俯瞰,“朕是你的君。”
“是,是,启禀陛下!昭恭太子带兵进城了!”那将士抹去三九寒冬中淌下来的冷汗,“百姓们...百姓们无不跪拜行礼...”
云巍手指陡地痉挛,恨意几欲将脸皮冲破,“来人...”云巍破音喝令道:“来人,去叩天殿请国师!”
白云客负手站在九层塔顶,望着底下匆匆赶来的兵马,整了整衣冠,拾级而下。
云巍并未等候太久,望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白云客,云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按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兄长,你当初说我不是云雪臣对手,我现在信了。愚民已投诚,敢问,接下来,我们该如何稳住局势?”
白云客长身而立,睥睨着丹陛御阶下乱成一团的官员。他狭长的眼底流露出快意与嘲讽,“凡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你的帝位与本君离心。只是本君行事,向来不愿争抢,你若有诚心,便当着这些下臣的面,将本君凡间的身份道破,再向天下人坦白云啟私心,将帝位拱手送我,我就替你平了这烂摊子。”
这声带着鄙薄的凡人,令云巍浑身一震。
云巍急促一笑,“..我该信你么?你称帝位,我还有没有活路!”
“本君贵为天界北斗魁首,岂会与你一介凡人浪费口舌。你若不信,我便陪你在此等到云雪臣的人攻破皇宫,再等你被白陵一剑取了项上人头。你看如何?”
白云客似笑非笑地斜眼观赏云巍青白变幻的脸色,“你不会当真以为白陵是你的棋子?.前生后世,他紧追不舍云雪臣这块冷冰冰的石头,只求叩开铁石心肠,奈何云雪臣这个人啊,你们都不懂他。”
“我....好!我答应你!”云巍的情绪仿佛在这个瞬间崩溃,理政殿前,他面朝下方高声道:“众臣听令。白云客真实身份乃前朝废太子云赫遗孤,云赫因元平皇帝设计陷害,失了储君之位。朕今日不计前嫌,赦免云赫罪名赐还白云真人云姓,并将皇位禅让皇兄!此事乃朕思量许久,众臣不得多言!”
一阵始料未及的死寂降临,伴随着不停歇的钟鼓奏声,没有人敢出声询问。几个白了头发的老学士瞪大老眼,对上头二人看了又看,捂上心口,一头倒了下去。
“上行下效...儿戏...江山如此儿戏...大昭百年基业要被方士毁于一旦....”老学士气若游丝,“天亡我也...”
“大学士!”几个文官搀住人,面上露出不忿,往上看了一眼。
云巍听了这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气的鱼肺,成了片黏在一起轻飘飘的皮。他木着脸吩咐:“来人,扶程学士下去。”
白云客越淡淡道:“乐声可以停了,自今日起,朕便是这三十州内唯一的王。生杀予夺皆在这一掌之握,还有谁反朕,都站出来,朕瞧瞧。”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称得上悦耳。扶住老学士的几名大臣都恨恨抬头,怒斥道:“方士乱国!”
白云客看了会,突然伸出掌心平摊向前一伸,合掌攥紧,老学士与身旁几名文官一起目眦尽裂着口吐鲜血,身躯狂颤不止,随后扑通摔下去,就这样死在众人眼前。
陆判面色剧变,在场所有人心底不约而同浮起了同一个念头。
……妖术,妖人!
妖邪!
“既然尔等不愿拜我,下辈子再寻个好主子罢。”白云客淡淡道。
“妖人凭借妖术威逼大臣妥协,怎配做我大昭新帝。”
宫门骤然被撞开,一道声音远远的响起。
汗毛耸立的百官循着声音回头,想瞧瞧是哪个有胆气的同僚敢当面直斥。却见暌违多年的太子一身紫汗毛耸立的百官循着声音回头,想瞧瞧是哪个有胆气的同僚敢当面直斥。却见暌违多年的太子一身紫袍,被士兵们拱卫着策马进门,在他身侧,是身覆玄甲的白陵。
“这...太子殿下..?”有人颤声道。
枢密使孙次庭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
而此时,宫门外的西都城已沦为一片火海地狱。赤云军留下守城的军马不足五千人,他们被扬鞭赶来的乱军不问缘由便杀,这群人皆是当初白云客从民间挑选的武功高手,平生自恃身份,做小兵不够听从命令与安排,但...做屠戮无辜者的杀手,竟能以一当十!
他们见人便挑软肋的地方捅,家中和美有妻儿者,便杀孺子;擅孝者,便杀双亲。商贾者,便取其千金;身冠权势者,便断其双腿。但怪异的是,他们留下了所有身强力壮者。
这场变故发生在一炷香之内,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惊恸哭声。这支兵马以抄家之势,所行之处留下了大火烈焰与一地狼藉。
适才卸下心防的百姓,踏着满地鲜血,呆若木鸡。
“啊啊啊啊———!”
“阿娘,救命....!!!”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乱军毫无章法,见人就杀,“我乃赤云营白陵麾下掠夜骑,玄天教遗毒无穷,滋养刁民,奉宣威将军命——杀!”
“太子言而无信,放任手下纵火行凶,欺诈我等,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抱着被一刀捅死的孙儿双泪纵横,以头抢地,不住号哭。
耿微霜带兵追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面。她一侧身躲开身前状如疯狂的男人砍来的柴刀,喃喃自语道:“...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