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络嬉皮笑脸的神情淡了,,“...有知己若此,死而无憾。我有银子花,生来就是王爷,哪就刍狗了?倒是你何必如此与自己过不去,沈家作孽,不该你来将功补过...你也要看开...”
沈飞镜抬手制止,示意云络不必说了。
“沈氏后人,男奴女娼,为人所逐之。你看沈烟,她想得开,也就能这样活。但我想不开,我直到死也想不开......这不该是我沈某人的下场。我宁肯死。”沈飞镜眼睛浮出血丝,云络担忧地搀住他。
沈飞镜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离开王府。
剿玄营捉来的玄天教徒中不乏流民,云雪臣以太子之权,将上安城到赤云营之间的万顷荒地按人头分割出去。
带人分田的是云络出的力,名声落到了云雪臣身上。太子请罪的密信连夜传回京,皇帝默认了信中所言“稳住民心”的说法,将一干弹劾文书全都压下不问。
安王于择人上的犹豫不定,因沈飞镜的出面瞬成定局——云络早年在茁州名声盖过天子,今日重出江湖肯为东宫作嫁衣裳,这意味着通向拒留关的那条路,将会是云雪臣的。
十日后,赤地千里分派出去,每一分一亩地都有头有主。这些地方早年是有人种的,但因皇帝盯着云络,云络后来警告茁州三大地主,让他们强行以朝廷的名义将可种的良田收回去。大昭虽也重农抑商,于田地上,却放任地主互相兼并,总之那些地,和农人没什么干系。
不过于当时的茁州而言,垒叠赋税,地里产的那点粮也十不存一,勉强糊口。让他们不种地,或种地,区别只在心里头安不安稳。这群流离失所接领玄天教常年赈济的百姓们有了地,哪怕贫瘠,也像生出主心骨。闹着要血溅五步的声音零星剩不下几个,太子连面也没出,就在边境博得了个菩萨的美名。
立冬过去,边关严寒刺骨,云雪臣在茁州盘桓日久,将启程回西都。呼延灼的消息至关重要,他们临时变卦,不再向东搜捕,只待十月十二时令大雪。
夏兵近来异动频仍,昭军与他们在秋风宕前已有过一次小型交锋。白陵与嵬名恪短兵相接,而嵬名恪身法狠辣,招式诡谲,兼之上战场便随身有一阵“铁壁”护着他性命,白陵想要杀他也是万分棘手。
而昭军虽是以掠夜骑的名义,但因双方人数剧增,两方带兵之将心知肚明,这场战争已是大战前夕的预兆。
赤云营全体戒严,白陵没丝毫闲暇,转眼就到了回京前夜。
*
这日天气晴好,天刚暗下,月亮便早早浮上天。
剿玄营主帐。
“回禀殿下,捉来的两千二百一十人都放回去了,他们有地方可待,想来不会再一心向教。”穆远修拱手。
云雪臣在榻上盘坐着,漫不经心地答:“知道了。今夜整备人马,天不亮就回西都。觐见一事重要万分,望穆将军万勿守口。”
“属下明白。只是...”
“怎么?”
穆远修犹豫问:“李横江等人为何要等大雪那日?”
“江道长曾说过,”云雪臣沉吟片刻,“二十四节气里,大雪是一年中极阴之日。李横江此人的面目在朝廷一直是未知,此人多年经营,至今尚能不露面,可见手段。觐见一事恐怕绝非虚言,等那日再探个究竟罢。”
“是,属下告辞。”穆远修心事重重离开。
“将军且慢。”云雪臣忽道。
穆远修住脚回头。
云雪臣在人前行走坐立合乎君子之风,他极少有此事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旁若无人盘膝而坐,一侧手肘支着膝头,百无聊赖以掌心撑着侧脸。他奇异的目光直直看向穆远修,整张脸都在灯火中熠熠生辉。他无心之态,却教穆远修猝然移开眼。
....这个武将此时才体会到书上说的“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是何意,其不可逼视的容色绝非夸张。
穆远修心头划过一丝极其难以言说的遗憾,而那份对于将要砸碎绝世珍宝的怜悯,就这样被云雪臣尽收眼底。
云雪臣眉头微微一动。
“殿下还有吩咐?”穆远修注视着烛火,定神问道。
“穆将军家道中落,既无贵人相助,又没有贿赂手段。能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至今日跻身三衙,可谓人中龙凤。”云雪臣慢慢地道:“将军呕心沥血,不为光宗耀祖,也要为眼前人着想。这几日经手排查才知道玄天教如日中天,千金易与。百姓尚如此慷慨,权贵想来陷得更深。穆将军虽不是那等人,我也要多嘴说一句,有些路是不能走的。”
穆远修心神一凛,“殿下这是何意?”
“不,没有深意,只望将来随本王走上朝堂的人,皆如今身侧之人,一个也不缺。”云雪臣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揶揄道:“更何况,微霜将军还在东川等你,神女有意,襄王有意否?”
“你...殿下莫听她胡言乱语...”穆远修脚下微动,强忍着逃离的冲动,脸色涨红,“禀殿下,我..我去巡视军务了!”
云雪臣忍俊不禁,“不想将军还是少年心性,去罢。”
穆远修离开后,云雪臣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淡下去,他皱眉盯着因穆远修离开而晃动不止的帘,唏嘘自语道:“...歧途前拉你这一把,剩下就看你造化了。”
云雪臣心事重重钻进兽皮毯里。夜色深浓,手探出遮盖之外立时袭来一阵寒意,他转了身俯趴着,整个人都被罩进毯里。
在寂静的只有风声的夜里,云雪臣抬眼扫了一眼门边,见无人靠近,这才悄然伸指勾出枕下的锦囊——那是白陵临走留在他榻上的。
云雪臣用力将锦囊捏了一下,“来了茁州也没见过几面,蠢货,这东西根本不管用....”
他真情实意的骂声在余光瞟见一双黑靴时陡然止住。
白陵背负烛光,俯身时阴影朝云雪臣压下来。云雪臣闪电般反手便藏,被白陵眼疾手快按在身后。
“在我眼皮子底下睹物思人,殿下,到底谁是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