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去一炷香功夫,外头灯影戏唱尽了,云雪臣眼底倏然晃起一苗烛火。
穆远修扔下火折子,另手秉烛照着云雪臣,他覆满寒霜的脸上毫无表情,“太子殿下韬光养晦的本事我算是见识了。皇城司落到你手中这才几日,殿下就能如臂使指般用到极处,大小消息信手拈来。穆某不知是该恐惧,还是该敬佩。”
“随你如何想。”云雪臣颔首道:“我推心置腹,该你有所表示了,穆将军。”
穆远修阴晴不定看着云雪臣,缓声道:“...殿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畅快人,这样吧,关于陆移是否能接手耿烬的军权,我为殿下指一条明路。耿烬有个妹妹,名微霜,取‘昨夜微霜初渡河’之意,八年前,辽将萧曙天带兵夜袭,直下东川。耿烬连同营中武将倾巢出动于前线抵御辽兵,后方孤悬,是耿微霜带兵抵抗,并射断萧曙天一臂,将那支奇袭的辽兵逐出拥昭壁外。她有点本事,可身为女流,只这一条便输了。后来萧曙天几次三番孤身南下,只为再见耿微霜一面与她堂堂正正分出高下。可耿烬怕担上通敌的罪名,将此事压了,连同耿微霜本应得来的军功。次年耿烬强令耿微霜嫁人,为此耿微霜与耿烬几乎反目,耿烬的爹早去,他们二人早走嫌隙,只要殿下肯给她一个机会。我想,陆移应当没那样轻松握住耿烬的兵权。”
云雪臣道:“你与她有何关系?”
穆远修嘴唇动了动,云雪臣没有看到穆远修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怆,那一刻,这个男人脸上浮出了某种令人胆寒的恨毒。
可他只是长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一生无亲缘,只有一个远房亲戚,微霜被迫嫁的人就是他。他原本就怀郁成疾药石无医,遇上微霜时才有了点活气。可惜微霜要强,并不喜欢这个夫君,也不稀罕这样的生活,留书一封就走了。想来她恐怕还不知道,我那亲戚呕血身亡的事罢。”
云雪臣没再说什么,只道:“多谢将军。今后你我同舟共济,雪臣绝不亏待。”
“那些都是后话了。”穆远修促然一哂,示意道:“廊外侯着的可是白陵?”
云雪臣神色微妙,“不,不是。我这就离开,不必要他进来了。”
“让人在外头站着,这怎么行。”
忽然门被推开,有人拎着一盏琉璃灯站定在门边阴阳怪气道。
穆远修茫然抬头,他目力好,看见了一个身逾八尺的年轻男子...与他身后的白陵。他来回打量着二人眉眼,有种说不出来的疑惑。
若无亲缘,这两人的眉眼....也太像了点?
他于是又去看云雪臣,云雪臣放缓了声:“...与将军偶遇,相谈甚欢,小王先告辞。”
电光石火一刹那,穆远修想起西都流传的,有关东宫与其左卫率的荒唐传闻。他看云雪臣的眼神立时变了,穆远修张口结舌,“这...不不..下官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穆远修向二人拱手道别后便匆匆走了,他的背影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以至于他忘记带方才褪下搭在屏风上的外衫。
白陵盯着云雪臣,踱步上前向后方轻一侧首,问道:“这位是?”